第2章 送走
一到家,胡曼曼就覺得整個人不太舒服。
夜間吃晚飯,她就不怎麽吃得下,等到了外面打更匠敲了一梆子的時候,胡曼曼已經把胃裏的那些個湯湯水水都吐了個幹淨,發起了低燒。
這麽一折騰,可把她爹胡二貴和她娘周水仙吓得不輕。
聽胡曼曼說完了白日的遭遇,她娘周水仙快要跳起來了:“哎喲,那幫子殺才,青天白日就見血,你這八字輕的命,可不能見死人。”
她忙進自己屋弄些紙錢來燒,嘴裏念念有詞,罵了聲:“胡二,怪只怪當年你舍不得錢買那只老母雞,曼曼才會早産,生在陰月就罷了,還生在了陰時。”
“還幹看着做什麽?滾去燒些開水,弄點兒公雞血來。”
胡二貴被她罵得耳朵起老繭,麻利地滾了。
周水仙早年跟着自家姆媽學過這些個關東的驅邪辦法,倒也能應付一二。
他們在那裏折騰,屋裏頭胡曼曼卻燒得越來越厲害,說了不少胡話。到了二更天,也不知是不是公雞血起了效果,她漸漸好了些,沉沉入睡。
她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中,她還是胡曼曼,但卻是小說《盛寵:少帥,你老婆又闖禍了》的一個惡毒女配。
因為生的美貌,她先是被一個老男人看中,把玩過後,又送給了小說中的男主少帥。跟老男人相比,英俊帥氣的少帥自然更具有吸引力,情窦初開的她,把全身心都投在了男人的身上,肖想着哪一天,能做他的太太,或者姨太太也好。
可男主卻對她日漸厭煩,非但不受她的勾引,反而對她冷若冰霜。
然後,女主出現了,她精靈古怪,跟男主所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書中是這樣描寫的:前所未有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從那之後,作為一個惡毒女配,胡曼曼不斷地給女主使絆子,但也都是剪了她的衣裳,甩她巴掌之類的。但女主卻懷孕流産了,男主不由分說就叫人劃花了她的臉把她趕出了沈家。
回到家,她卻再也過不下去粗茶淡飯的小市井日子,又回頭找到了奪走她初夜的老男人。
老男人看中的不過是她的美色,如今她臉都花了,索性就粗暴地玩了她一晚上,弄到她再也沒了生育的能力,然後甩甩手,把她賣到了國外的j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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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結尾的時候,她年老色衰,沿街乞讨,男女主雙雙攜兒女游學海外,女主還仔細端詳了她大半天,在她的碗裏丢了幾張美鈔,跟男主笑笑地說她長得很像一個人,而那個她一心所系的少帥,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她在牆頭蜷縮地更緊,是夜,她死在了異鄉的街道上,冰冷的大雪将她掩埋……
“不——”胡曼曼驚醒,背後黏黏的,一身冷汗。臉上也濕乎乎的,枕頭上也幾乎全都浸濕了。
周水仙端着一碗白粥,長舒口氣,這孩子在夢中一直哭,哭得她也着實心疼,現下醒了,看着卻呆呆的。
“乖曼曼,喝點粥吧。”
姆媽一手給自己微粥,眼中全是慈愛,看着這一幕,胡曼曼一聲不吭就鑽進了她的懷裏,眼淚又不争氣地流了出來。
“好好好,都是那些殺才,把我們曼曼吓着了。喝點熱粥,馬上就好了。”
“嗯。”夢終究只是夢,此際姆媽懷裏的氣味和溫柔的聲音,卻是真實的,她終究還是擡起頭來,“姆媽,我做了個噩夢。”
夢裏,男主少帥的臉,就是白天見到那個軍官,一樣冰冷。
周水仙摸着她順滑的頭發:“那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白天見了打打殺殺,自然做噩夢。”
母女兩個說了會知心話,胡曼曼也只當這是一場夢,喝了點熱粥,睡了個回籠覺,也沒再噩夢了。
興許,真的只是個夢。
日子又往下過下去,除了她越來越奇怪的身體,其他仿佛也沒什麽不同。胡曼曼也把這事兒抛到了腦後。
立秋那日,周水仙正在包肉餡的餃子,胡曼曼在廚房給她打下手,突地,胡曼曼打了個寒戰,一陣天旋地轉。
“怎麽了,曼曼?”
周水仙還來不及細問,門口傳來一陣嚎啕的哭聲,是胡盈盈的聲音。
來了,這一天來了。
胡曼曼臉色慘白,原本快要忘光的夢境又浮了上來。她來不及細想,大姐已經沖了進來,她身上穿着藏藍色的粗布旗袍,下擺碎成了布條,頭發亂得如同雞窩,臉上也是青腫一片。
一進來,胡盈盈就抱着周水仙哭了起來。
“我的親娘哎,你的女婿快沒命了。”
“快救救他吧。”
她這個樣子,周水仙更是急得不行,忙讓她坐下好好說。
胡盈盈一邊抹淚,一邊說。
事情要從她的丈夫曲有得說起。
曲有德前些日子跟他的發小學會了新鮮玩意,買了不少庫券,一時價格被炒上了天,曲有德及時賣出,小賺了一筆。
沒多久,曲有德又把田地糧行都抵押了,又借了一大筆錢,跟着發小,打算炒一筆大的,哪兒知道,買入了大量的關稅庫券後,庫券的價又跌了,現在折在手裏,也沒人要。
現在高利貸來催債,家裏的田地糧行都沒了,曲有德還被高利貸的人抓走了。
“就連我,也是逃出來的,他們只給一天時間,一天過了,就從你們女婿的手指開始剁。”胡盈盈說到這兒,更是趴在周水仙身上哀哀地哭了起來,周水仙急得直轉圈,思來想去從屋裏拿出一個手帕,層層疊疊地打開,裏面是十八個大洋,整整齊齊,閃着銀色的光。
“你姆媽和阿爸只有這麽點錢了,你看夠不夠?”
胡盈盈一看這帕子裏的銀元,又哭了起來:“姆媽,是盈盈不好,出了這種事,來求姆媽又有什麽用呢?”
“你女婿可是欠了人家三千大洋……”
“三,三千?!”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下子把二老劈了個焦透,木木地說不出話來。
胡盈盈轉了轉眼珠,揩掉了滿臉的淚珠兒,看向站在邊上不吭聲的胡曼曼:“小妹,你怎麽什麽都不問?”
胡曼曼原本是要問的,她卻忽然想起了那場夢。
夢裏,姐姐一開始也是這樣哭訴來着,哭着哭着,就說起了那個老男人,說他是申城金融界的大亨,只要送她過去一晚,打探出庫券到底是做多還是做空,曲有德就能放出來。
當時她信了,為了姐姐的幸福,她鐵下心腸跟着姐姐去了。
只是後來她被沈家趕出來後在家裏呆不住,又跑回老男人那裏,才從老男人那裏得知,這不過是她姐姐設的一個局,什麽高利貸,什麽剁手指頭,臉上的那些青紫,都是一場戲而已。這一切,全都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把自己奉獻給老男人,她和曲有德就能不斷從她和老男人這條線,知道下一步是做多還是做空,而這件事,她從從頭到尾,都死死地瞞着自己,包括阿爸和姆媽。
她花的每一筆錢,都是榨幹了自己的每一滴血淚啊……
胡曼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大姐,她是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她仔細地觀察着,大姐的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紅潤,嘴上還有一點暈染在嘴角,沒有擦幹淨的口紅,就連她腳上的那雙皮鞋,也沒有沾染上多少灰塵和泥土。
是啊,假如用心,是可以發現很多破綻的。可他們是親人啊,她打一開始,就沒懷疑過大姐。
“小妹?”胡盈盈慢慢地走過來,“你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姐姐嗎?”
“擔心。”她扯了扯嘴角,一雙明眸蓄着水光,“可擔心又有什麽用呢?這是姐姐姐夫自己的事兒。”
“什、什麽?”胡盈盈愣住了,小妹這是怎麽了,按照她的設想,小妹不應該是這個反應啊……她是不是聽錯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就走進了自己的卧室,趴在床上發呆,她滿是傷心,卻欲哭無淚,只是幹巴巴地看着窗外呆住了的大姐和阿爸阿媽。
胡盈盈只覺得奇怪,小妹态度驟變,難道是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她敲了敲門:“小妹,我進來咯。”
門裏,胡曼曼沒說話,木門鎖地緊緊的,她也旋不開。
“小妹,大姐求求你了,楊金龍他只是想認你做個幹女兒,就一天,一天大姐就接你回來好不好?”
門裏面沒聲音。
幹女兒?她說得可真好聽。
胡曼曼索性關上了窗戶,她什麽都不信,也什麽都不想聽。
“小妹!你倒是說句話啊!”胡盈盈在外面拍門,“姐姐求你了,幫幫姐姐好嗎?”
聲音越來越吵,耳朵邊上嗡嗡亂響,胡曼曼捂住了耳朵:“我不去!”
不去兩個字一出口,便立刻消失在空氣中,胡曼曼吃驚地再說了一句我不去,這話一出口變像是被什麽東西吞了一般,四周寂靜無聲。
她不信,再想開口,腦子裏卻像是被一把尖刀剜過,刺得生疼,這,這是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