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周錦河聞着那藥都覺得酸苦, 可蕭無定卻面不改色, 一勺一勺喝掉了她喂的藥, 定定看着她, 一刻不舍得移開目光。饒是周錦河,被這般看着也有些羞赧, 可想着蕭無定正病着,難免有些脆弱, 便也管不得這許多, 只專心喂藥。好不容易将那一碗藥喂完了, 周錦河放了藥碗,轉身拿了放在一旁的溫水, 喂過去, 柔聲道:“來,漱漱口。”
蕭無定依言含了水,目光仍是長在她身上, 一言不發将口中的溫水咽了下去,惹得周錦河無奈, 嗔道:“我是讓你漱口的, 怎麽喝下去了?”
蕭無定仍是不說話, 她無奈,只好放下水杯,起身準備将她重新放躺,剛站到她跟前想彎腰,卻不想竟忽的被她抱住, 跌坐在床上。蕭無定雙手緊緊環着她的腰身,将頭埋在她肩窩處,仍是不說話。她只着了中衣,身上熱還未退,周錦河只覺得像是忽然被暖爐抱住,太過用力以致于骨骼硌的她生疼。可周錦河沒心思去想這些,最初猝不及防的驚訝過後,她此刻只有擔憂:蕭無定向來守禮,怎會突然如此?光是高熱也不止于此吧。
周錦河慢慢放松了僵硬的身子,頗有些猶豫,可最終還是慢慢攀上了她的背,輕輕抱住她,柔聲問:“可是難受得緊?”
蕭無定用殘存的理智想了想,默默點了點頭。感受到肩窩處的動靜,周錦河啞然失笑,未想到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無定将軍也有這般孩子氣之時。她莞爾笑哄道:“躺下,敷敷冷毛巾可好?”
卻不想懷中人竟然又搖頭了,抱着她腰的雙手又緊了些,仍舊一言不發,宛如賭氣的孩童。
周錦河忽的想起,長安那時病了也是這般,喜歡讓人抱着。平日裏如同小大人一般穩重成熟的人在病時總算有了些孩子模樣,但也只是對着長沙王妃與她撒嬌裝裝可憐,總喜歡拉着她一起躺上床窩在她懷裏,美名其曰“姐姐應照顧妹妹”。想起長安賴在她懷中撒嬌的模樣,周錦河心中軟的一塌糊塗,她輕撫着懷中人的背,竟也就任由她那般抱着。
蕭無定在她懷中緊緊閉着眼,忍了許久才未讓眼淚溢出來,她多想将一切都告訴周錦河,告訴她,我就是你的長安啊。
當初以為不得相見最為難熬,可如今看來,便是在身邊,觸手可及卻無法伸出手,咫尺天涯的滋味,同樣不好受。蕭無定只恨不得将段元奇碎屍萬段,若不是他,她父王還在,她還是長沙王世子,母妃也仍是母妃,她與周錦河,也不必像如今相見卻不得相認。
良久,蕭無定才終于開口,喃喃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許久未說話,她聲音比平時更低沉,聲音竟還帶着些壓抑的悲傷,不知從何而來,卻惹得周錦河不自主怔住,紅了眼眶。
昔年與長安泛舟湘江,她還記得長安身着白色蟒袍,立在船頭笑吟吟看着她,高聲唱着此曲,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她眸色忽然暗淡,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兩人一動不動,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之中,卻忽然聽到敲門聲。“殿下,長沙王妃帶着郡主來了,說是來看看蕭将軍。”
周錦河這才回過神,偏頭答:“知道了,先去大廳招待。”
她微微推開蕭無定,起身讓她躺下,将冷毛巾重新敷在她額頭上,輕聲道:“躺會兒吧,我去招呼。”說罷她便起身向外去,不再看蕭無定。蕭無定靜靜躺着,眼眸如同汪洋大海深邃幽暗,進來照顧的王翕樂見自家将軍這模樣,頓時被吓住,不知所措。
“丸子,取衣袍來,我要更衣。”
她聲音壓抑着,丸子也知道自家将軍說一不二的性子,只好不情不願去了衣袍放在床邊,出了房間将門關上。蕭無定有些艱難撐起身子,慢慢換上衣袍,嘴角勾起一抹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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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房門,周錦河便又是大晉唯一的公主,絲毫不見方才的不知所措,施施然到了大廳,道:“伯母怎的來了?蕭将軍這會兒躺着,怕是不能來給伯母行禮了。”
“無妨,我有些好奇,寧兒也想來見見傳聞中的少年英雄,順便帶了些藥材過來,可嚴重?”
“大夫開了藥,方才用過了,想來過會兒退了熱便好,待她好些了再讓她去給伯母道謝。”
段長寧一見周錦河便過來抱着她,擡頭好奇問:“錦兒姐姐,蕭将軍好看嗎?”
周錦河噗嗤一聲,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好看,只是寧兒若是見了蕭将軍可不能只誇她好看哦。”
小姑娘吐了吐舌頭,道:“寧兒知曉,母妃教過的,将軍是英勇無敵威風凜凜這般的。”
蕭無定進大廳便見這副其樂融融的模樣,她極力壓下心中憤恨,裝作無事的模樣,上前行禮道:“參見長沙王妃,郡主。”
“怎麽出來了?不是讓你躺着嗎?”公主殿下臉色一沉,不高興了,卻又忽然見她左手纏着繃帶,她方才握她手時用的是右手,左手一直藏着,而後抱她時她更加注意不到,只是不知怎麽又傷着了。
顧南絮見她第一眼,卻是愣住了。昨日在城門口沒注意,如今這般卻不知為何有種熟悉感,仿佛曾見過一般。見他面色潮紅,無精打采的模樣,竟然有些心疼。聽周錦河開口,她恍然,上前扶起她,道:“将軍免禮,本宮無意叨擾,若是因此害得将軍病情加重,便是本宮的不是了。”
“得了,快些回去躺着吧,我與伯母這便走了,你仔細着點兒。”周錦河微嘆了口氣,沖她擺擺手。
“喏,恭送殿下,王妃。”蕭無定行着禮,動作一絲不茍,惹得周錦河無奈,只好帶着人往外去。
一同上了公主車駕,顧南絮嘆了口氣,道“倒是我的不是,早知如此便不來了,不想他竟這般講禮。”
“她那人便是那般,對外一絲不茍,熟起來便好些。”
“蕭無定......名字倒有些意思。”顧南絮若有所思,周錦河聽她這話,也了然一笑,道:“是呢,初曉時我也覺得有趣,恰巧是相反。”
“母妃,等蕭将軍病好了,能帶寧兒玩兒嗎?”段長寧眨巴眨巴水靈靈的大眼睛,扯着自家母妃的衣袖晃。
周錦河聽聞,撲哧一聲笑了,打趣道:“京中百官都覺得她冷冷的模樣,怎麽寧兒沒被吓着?”
小姑娘一本正經答:“母妃曾說看着是好人的未必是好人,同樣看着大奸大惡之人也未必是壞人,錦兒姐姐喜歡蕭将軍,想來他不壞,且寧兒看着他,也覺着他是好人。”
突然被小姑娘說自己喜歡蕭無定,周錦河猝不及防微微紅了耳朵,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就你鬼靈精怪,這些話可不能在外頭說,可記住了?”
“錦兒姐姐放心,寧兒心中有數。”小姑娘故作老成板着臉,點點頭答,惹得車上人又噗嗤笑了。
周錦河先送顧南絮二人回了宮自己再回了府,段長寧在外蹦跶了這麽久早累了,一回宮便迫不及待要爬上床,顧南絮親自替她寬了衣掖好被子,見她眼睛眨巴眨巴卻不閉上,心下了然,道:“說吧。”
每次她這般,便是有話要說,顧南絮将這些小習慣記得一清二楚,段長寧嘻嘻一笑,道:“母妃,寧兒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蕭将軍,總覺得親近,過幾日寧兒能再去找他嗎?”
顧南絮心中微微一驚,面上不動聲色将被子掖好,道:“若你錦兒姐姐樂意帶你便可,睡吧。”
寧兒素來不喜那般正經嚴肅之人,怎麽今日見蕭無定竟也覺得親近,天下竟然會有這般巧合之事?顧南絮心中想不明白,可對蕭無定的親近卻是真,怎會如此呢?
周錦河回了府,進了書房拿起書,卻又想起昨晚墨兒的回禀,吩咐道:“将那柄短劍取來。”
墨兒應聲退下,很快便取了木匣放在周錦河面前的案桌上,周錦河打開一看,仍舊是冷冽淩厲之氣,與破虜相同的樣式,劍柄仍舊陰刻有“無所不定”。她伸手輕撫着劍鞘,眉頭微蹙。
蕭無定今日那般,是為何?不顧身份禮節抱她,還念了《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可是對她所說的?可為何語氣又那般悲傷?
“殿下,這劍......送麽?”
周錦河并未回答,墨兒便不敢再開口,只靜靜立着。一旁的緋兒見狀,想了想輕聲道:“殿下,聽您說起蕭世子,她小小年紀便那般為父母與您着想,想來定然是将您三位置于自身之上,您若是念着她自個兒過一輩子,蕭世子在天上看着怕也不會安心啊。”
“是麽......”聞言,周錦河眼眸終于有了波動,良久,才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嘴角微揚道:“明日送去蕭府吧。”
長安,我從不曾忘了你,這一生也不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可憐兮兮的蕭将軍是有殿下安慰的~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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