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楚北渚走回客棧這一路,都能聽到百姓的議論——
颍州巡撫趙連起昨夜被殺,全家均命喪府邸。
楚北渚聽得後背直發涼,他沒想到這群人膽大包天至此,竟敢直接滅門一省巡撫。
巡撫與參政不同,封疆大吏在地方是有代表聖上的權力,直接淩駕于任何地方官員之上。當今聖上絕不是昏君,這種直接挑戰皇上權威的事情與謀反無異。
楚北渚來之前,任清和他說了自己的想法。根據任清的猜測,做下滅門案的人絕不是一時興起,其根本目的也不是為了嫁禍楚北渚。用鬼手的帶鈎嫁禍,只不過是順手而為,如果他們手裏有其他人的物品,也會嫁禍給其他人。
很可能是颍州參政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或是做了擋別人路的事,而這件事也不會是一般的官場鬥争,勢必是密謀了很久,或影響巨大的事,最有可能的就是謀反。
這這些關鍵,任清能想到,盛衡絕不會想不到。因此楚北渚最大的問題就是盡快洗脫自己的嫌疑,而洗脫嫌疑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到真兇。
一省參政被殺,知府卻好好的,怎麽看這名知府都有些問題,或許這名知府已經在叛軍勢力的威逼利誘下妥協,而颍州參政卻碰巧發現他們的陰謀,因此被害。
兩人原定的計劃是從颍州知府身上找到突破口,在這樣的關頭,在朝廷高官查案的壓力下,其勢必會坐立難安,直至出現破綻。然而在客棧中遇到的這兩人,很有可能就是滅門颍州巡撫的人,也和滅門參政家的是一批人。
這個意外的發現,似乎一下子給楚北渚開啓了一條坦途。現在的問題就只剩下兩個,這些叛軍究竟是什麽人,和他們駐紮在哪裏。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就藏在鐵匠鋪裏。而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楚北渚覺得,他應該找機會去知府家中探查一番。
楚北渚先是到前兩家客棧,用不知道封城多久,自己要到親戚家借住的理由退掉了房,又回到了第三家客棧。
依舊沒有走正門,從窗子翻進去之後,楚北渚發現門上的鈎子已經掉了下來,顯然店小二已經來過了。他将布置收拾好就準備休息,今夜是戒嚴第一天,街上巡邏的衛所士兵加上飛龍衛密密麻麻,巡撫府邸也布滿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守衛,想要混進去難于登天,只能等過幾日再找機會。
這一夜客棧內靜的可怕,而窗外路上巡夜的士兵甲胄碰撞的聲音就顯得尤為清晰。楚北渚的心裏已經不安到極點,孤身一人與一個組織戰鬥,他不是不恐懼的。他不知道前方有怎樣的陷阱在等着他,是不是他現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對方放下的魚鈎只等他上鈎。
但他卻不得不前進,他不能将自己的命運寄托在朝廷上,若是從頭到尾的證據只有那一個腰帶鈎,若是有人認出了這個腰帶鈎的出處,那時他便真正陷入了百口莫辯的境地。
若是任清在這,他會很冷靜地分析思考,他看到現場就能抓出真兇,他不會像自己這樣躺在這裏毫無作用地焦慮。楚北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陷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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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入睡不過兩個時辰,楚北渚一身冷汗地從夢中驚醒。
夢中,盛衡站在他面前問他:“北渚,你為何要欺騙朕。”
“我沒有騙陛下,這些人不是我殺的。”
“胡說!”盛衡怒火中燒盯着楚北渚,“你看看這些人的傷口,刀刀斃命,你再看這個帶鈎,你敢說這不是你的?事到如今,你還要嘴硬。”
楚北渚被壓制着,跪在盛衡腳下:“我沒有,陛下,真的不是我。”
“不必說了,就地斬殺。”盛衡揮揮手,“不殺你用何平息百姓之怒,用何告慰這些在天之靈。”
盛衡身後站滿了看不清面目,舉着刀的飛龍衛,聽到盛衡這話,其中一人舉起刀砍向楚北渚的脖頸。
然而疼痛感沒有到來,楚北渚從夢中驚醒,身上已經被冷汗浸透。他從暗袋中掏出了任清配的藥,含了一顆在嘴裏。
頭重腳輕中,楚北渚聽到了樓下店小二擺弄桌椅的聲音,這聲音讓他一下子清醒過來,他這才意識到,天已經大亮了。
今日,巡邏的士兵只比昨日更甚,他們顯然接到了新的命令,開始進入各家各戶排查,要求每戶人家的所有人均站出來,容他們一一盤問。
楚北渚被通緝已久,對于這種情況早有準備。他拿出一套胭脂炭筆開始在臉上塗塗畫畫,一刻鐘後,待他畫好,雖然五官還是那個五官,但是已經像是變了個人。
他先是用在手上劃了兩道,用水暈開,在整張臉上揉搓,直到膚色均勻地變深。随後他又用炭筆小心翼翼地改變了眉毛的形狀,畫出了幾道擡頭紋又在眼皮上塗了兩下,用手指搓開。畫完之後,楚北渚看上去老了二十歲,若不是親眼見過,幾乎很難将他認出來,跟通緝令上畫着的人,更是天差地別。
查到客棧時,楚北渚已經萬事皆備,跟着客棧中的住客和店家一起站到了大堂中,等待盤問。
來盤問的既有衛所士兵,又有飛龍衛,看打扮一個是七品副百戶,一個則是不入流小卒。
楚北渚稍稍放下心來,級別低的武官基本對查案的事情一竅不通,能做的只不過是将上司吩咐的幾個問題一一問過,看有沒有人答不出來,這就算盤問結束了。
不出楚北渚所料,副百戶先是問了衆人皆是哪天進城,哪天入住。其中在參政滅門案之前入住的又被拎出來單獨詢問。楚北渚在第一個問題就洗清了嫌疑,他在心中暗道,像這樣查案,若是能查出來就奇怪了。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夜間戒嚴十分嚴格,五步一哨十步一崗,楚北渚不敢冒險出門。他知道現在飛龍衛很可能已經查出帶鈎的出處,開始全大梁緝捕他,因此行動上處處掣肘,絲毫不敢輕舉妄動。他只能白日混在人流中在去往巡撫府邸的路上查看路線,或是在鐵匠鋪門前小心觀察。
客棧內住的客人也每日越發煩躁,甚至開始小聲罵罵咧咧,似乎對于戒嚴這件事十分不滿。煩躁的情緒傳播地極快,掌櫃的生怕這些客人在自己店裏亂說惹麻煩,沖出來又是賠禮道歉,又是說戒嚴期間超過五晚住店不要錢。
在一片鬧劇中,第四個夜晚來臨了。
而楚北渚驚訝地發現,這個晚上戒嚴放松了。往常才入夜,官兵已經占據了各個街道,催趕百姓回家。而今日已經入夜半個時辰,楚北渚卻只看到了巡視的士兵,只不過比戒嚴前頻率增加了。
已經三天了,戒嚴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楚北渚絲毫沒有猶豫,甚至來不及細想。他回了自己的房間,換好了夜行衣,将勿擾的木牌挂在了房門外的釘子上。
這次他武器帶得極多極全,手臂暗袋中塞了兩把匕首,小腿外側又綁了兩把匕首,袖口暗袋出則藏了數片柳葉刀,束起的發髻中塞了幾根去掉釵頭的銀釵,只等天色一暗,便翻窗出了房間,出發前往巡撫府。
雖然巡邏減少,楚北渚仍舊不敢走大路,只得在房頂上前行。
颍州布政司地處偏遠,遠離京畿,是京官眼中的蠻荒之地。又與雲南等地不同,這裏地處大梁朝版圖內陸,從無外患,又民風淳樸,也無內憂,因此這裏的衛所人數稀少,守備疏于操練,武藝實在有限,與稍顯強壯的普通百姓幾乎無異。
楚北渚在踩過一處破舊的磚瓦時,瓦片掉了下來,他一個倒挂金鐘,在瓦片落地之前堪堪用手接住。而這一系列動作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路到了巡撫府邸,楚北渚都沒遭受任何阻礙。府邸門前有衛所官兵把守,但這些皇宮的守衛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地方衛所士兵警惕性差,且沒有專門訓練過聽力,因此楚北渚找準機會,直接翻進了府內。
趙連起的府邸不大,他拒絕了到任時知府為他安排的府邸,而自己租下一座府邸住了進來。
整座府邸共有三個門,正門面朝南,平日迎接貴客以及供;側門西門,供普通訪客進出和家中傭人進出;西北角門,供府中采購車馬進出。趙連起家沒有女主人和孩子,正經的主子只有趙連起一人,以及他到颍州後納的一房小妾。
楚北渚翻進府邸的位置接近于西北角門,而看到府內景色的一瞬間,楚北渚就被眼前的場景深深地震驚了。
眼前的位置本應是府內的一處小花園,但此刻竟沒有種植任何花果樹木,而是栽種着一排排的青菜。花園,現在應該稱之為菜地,顯然有人用心地打理過,一排接着一排十分工整。
再向內走,是三進院落,一進門屋,二進廳堂,三進私房。依次走過一遍,楚北渚內心的震驚已經不能用語言表述。他見過許許多多地方官員的宅子,均是極盡富麗堂皇,天高皇帝遠,地方官幾人不貪幾人不腐,但趙連起的生活卻十分清貧。
若說廳堂因為要展示人前尚有幾分布置,那個後進私房幾乎就是最普通的木地板,石灰牆,再擺置上家具,就算能住人了。
因為沒有多餘的院子,因此三進內三間房均占滿了,東廂房是書房,正房是趙連起的卧房,西廂房是小妾的卧房。
屍體具已被官府帶走,但府中衆人被害時的現場仍保存完整,血跡也一清二楚。根據血跡可以看出府中人員。除趙連起二人外,尚有一名小厮,一名丫鬟住在主子卧房的耳房中;兩名粗使仆役,住在門房。
除此之外,楚北渚走過院子與回廊時沒看到一點點血跡,這說明所有的人均是在睡夢中毫無知覺地被殺害。
楚北渚自己在腦中模拟了一下,這六人兩兩住在一起,若想無聲無息殺掉所有人,勢必要有兩個人配合,否則很難在不驚動另一人的情況下殺掉同屋而住的人。
府中的三個門均沒有破壞的痕跡,再加上房間的門沒有上鎖,因此殺手一路進來殺人可以說是暢通無阻。
這回的現場,殺手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因為沒有看到屍體,楚北渚也無法判斷殺人的手法與殺手使用的武器,但是他注意到了一個痕跡——
門房的一個仆役床上有一道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