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蓮教
若是官府查案,這道刀痕不一定會引起多大的注意。在殺人的過程中,力氣過大砍穿了屍體,加上夏日裏使用被褥均十分輕薄,因此很容易在床板上留下痕跡。但楚北渚一看便認出,這是短劍造成的痕跡。
匕首因為刀刃過短,因此在使用中很少采用劈砍的手法,更多時候是戳刺,因此落在床板上的痕跡應是與刀刃同寬的小刀口。
楚北渚平時只使用匕首,因此稍有了解的人便會心知這不是楚北渚所為,但同時,這點卻不能作為證據證明楚北渚無罪。
就在楚北渚剛離開門房,再次回到三進,想要到書房探查時,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輕輕的聲音從主卧傳來,他瞬間停下手中的動作,仔細辨認這個聲音,仿佛是木頭輕輕摩擦的聲音——是門栓轉動的聲音。
還有人在府裏。
楚北渚甚至來不及慶幸自己選擇的是走窗戶,因此才能避開兩方人直接撞上。常年面對危險的直覺再次給了他本能反應。他直接躍起,用一手一腳鈎住突出一些的屋檐,腰腹用力将自己的身體盡可能貼在房檐的下方,這樣一來,就算對方也選擇從屋頂上走,也不會看到楚北渚的身影。
但這個姿勢太過耗力,從楚北渚聽到對方出了主卧,再到他們走向書房這區區幾步路,他手指就已經脫力,腹肌也在微微顫抖。
幸運的是對方大張旗鼓地走了正門,他們似乎毫無顧忌,從主卧的門出來,推開書房的門就走了進來。
楚北渚從腳步聲中,聽出對方有兩個人,他在第一個人推門走進書房的瞬間,用力攀上房頂,整個人趴在房頂上。
這個位置其實稍顯危險,府外還有官兵把守,府邸占地不大,一旦有人認真盯着這邊看,便可能發現楚北渚的身影。但他知道,這兩個人可能是事情的關鍵。
屋內兩人點起了火折子,一點點光芒在黑暗的室內也尤其明顯。楚北渚這時尤其想感謝趙連起的清貧,房頂的瓦片因為陳舊而留有道道縫隙,因此讓楚北渚能通過縫隙看到屋內兩人的行為。
借着屋內的光亮,楚北渚看到兩人向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楚北渚汗毛聳立,他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是否已經被發現了。
但同時,他也看清了,這兩人便是當日在客棧遇見的殺手,當日楚北渚聞見他們滿手血腥,想必他們便是滅門案的真正兇手,而那出鐵匠鋪,便是他們所屬組織的據點之一。
兩人在屋內沒有任何交流,從書房的一摞公文中翻找了起來,直到找到了一份奏章,将它揣進了懷裏,便再不做逗留。
楚北渚在他們出門前,便又翻了下去,依舊将身體貼在屋檐下方。兩人這次依舊是從門離開,随後選擇了和楚北渚一樣的路,翻出了府外。
待确認二人走遠,楚北渚便進了主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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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剛剛兩人拿走的是一份奏章,楚北渚一眼便看到了主卧床頭放的一摞公文,這其中一份奏章因為獨特的封皮而尤其明顯。
楚北渚記住奏章擺放的位置,将它輕輕從中抽出來。看到內容的第一眼,楚北渚只覺得剛剛幹掉的冷汗又流了出來。奏章中的內容是關于颍州參政滅門案的具體調查結果,這個案子發生之後便由朝廷接手,趙連起和協同飛龍衛共同調查。
奏章中寫明了初步調查的結果,根據屍體上傷口和兇手的殘忍程度,此案應是江湖人士所為,且主要嫌疑在臭名昭著的殺手身上。奏章中列舉了幾個名字,其中就有楚北渚。
奏章中還寫了,經調查,發現颍州參政在任期間貪污受賄,且有索賄行為。颍州多府大商販均與其有錢權交易,颍州參政以經商許可為由,向他們索取賄賂,并且許諾其在該行業中壟斷地位。在這一過程中,颍州參政的行為引起諸多不滿,因此其仇家衆多,可能存在雇傭殺手的可能性。
奏章的最後還寫着現在正在排查與其有官商勾結的商人,請陛下下旨肅清颍州官場,杜絕這類事情再度發生。
看到奏章的一瞬間,楚北渚就明白了。今日這二人前來是為了将趙連起原本寫好的奏章替換掉,換成如今他看到的這份。而以此推斷,這份奏章本來的內容應該就是滅門案的真兇。
而這樣,今夜守衛稀松的原因也已經明了。颍州知府與那夥叛軍沆瀣一氣,故意在今夜放松守衛,以便對方派人進來毀掉關鍵性的證據。
然而除此之外還有一事楚北渚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的,那就是趙連起奉旨與飛龍衛共同調查,為何他現在要自己上奏,而飛龍衛那邊毫無動靜。以及,在巡撫被殺後,知府還是參與進查案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今夜守備減少,緣何飛龍衛是毫不知情還是默許。這些懷疑加起來,似乎颍州飛龍衛衛所也疑點重重。
楚北渚越想疑問越多——
颍州參政勢必是因為發現了颍州的叛軍勢力才被害,那麽他是否有發現自己的上司也參與其中?
官商勾結如果是被強安的罪名,那麽這樣的理由豈不是朝廷一查便會拆穿?
如果這個罪名是确有其事,一省參政又是如何越過知府給予商人極大的權力?
既然換掉奏章對他們來說如此容易,又為何時隔這麽多天,才想起來要毀滅證據?
楚北渚現在內心一團亂麻,拿着這份假奏章不知如何是好。想了一會兒,他擔心自己會弄巧成拙,又将這份奏章放回了原位置。
他同時又在擔心自己已經被發現,因此換了一條路離開了。門口的守備依舊很松懈,楚北渚離開得很輕松。
來時路上,他滿心想的是解開這一切,回去時,心中的疑問卻比來時多了一倍還有餘。
回到客棧,天色已經漸漸發亮,但客棧中仍舊是一片沉睡,楚北渚悄聲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心裏煩亂卻是再也無法入眠,他煩躁地揉了揉眼睛,試圖給自己增加一絲睡意。
他的動作卻突然停住了。
楚北渚疑惑地看看自己的手指,湊近鼻尖聞了聞。他的嗅覺極其敏銳,很容易在空氣中分辨出來獨特的味道,現在他能聞到他的手指上帶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某種燃香的味道,他似乎是在哪裏聞到過,有一絲熟悉。
楚北渚回憶了一下他摸過的東西,應該是僞造的奏章上的味道。當時在卧房內,因為房間中血腥氣過重,掩蓋了這個氣味,因此他直到現在才注意到。
似乎是沉香的味道,在煙火味中還帶上了一點點花香,味道與寺廟和道觀中燃的香有所不同。
楚北渚靈光一閃,他确實聞到過這個味道,是白蓮教徒。
九年前,他剛自己接任務不久,接到了刺殺一名道士的任務。他當時一進到那座道觀便覺得味道不對,這種香不用于嗆人的煙火味,竟有一絲好聞。
在那次任務中他過于輕敵,卻沒想到那座道觀是彼時大梁最大的邪教——白蓮教,僞裝的據點,他差點命喪于此。
在那次刺殺不久後,盛衡便下令全面清繳白蓮教,全國各地隐藏的白蓮教教徒被清洗一空,據稱那次清繳中誤殺了許多的無辜百姓,但是至少當時的所有人都以為白蓮教已經徹底不複存在。
直到今天之前,楚北渚也是這樣以為的。
但是現在,已經入土的白蓮教死而複生,并且已經在颍州落地生根,收買了一省知府,甚至連飛龍衛也不能幸免。
當年朝廷派出了三十萬大軍,分散到全國各省清繳白蓮教,才将這股邪火徹底撲滅。而今,他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任何人的幫助與信任,楚北渚身上仿佛壓了一座山,壓得他舉步維艱,幾乎喘不過氣來。
但是他不得不前進,因為如果他停下了,就會被所有的惡意吞噬得屍骨無存。
第二日的白天,楚北渚的一個疑問被解開了,欽差到了颍陽府。
這樣楚北渚終于明白了為何叛軍要冒險在昨夜帶走證據,因為今日柳無意将帶着飛龍衛徹底接管這次的兩起滅門案。而堂堂飛龍衛都指揮使,不是他們可以收買或暗殺的,因此昨夜他們匆匆趕來換掉了奏章。
從大梁建國到現在的百二十年間,颍陽府就沒有同時來過這樣多高品級京官。全颍陽府上下,所有有品級的官員都在颍州知府的帶領下,出城十裏迎接。
楚北渚不敢冒險露面,聽客棧裏的人說,武将來的有趙景祁,柳無意,和飛龍衛佥事蕭靖之,文官三法司的人兼備,大理寺右少卿,督察院左佥都禦史,刑部左侍郎,颍州清吏司郎中,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帶領着千百名飛龍衛不眠不休趕來颍陽府。
據百姓所說,那些京城來的文官顫顫巍巍滾下馬直接就開吐了,想必這一路沒少受折磨。
這群人裏面官階最高的是刑部左侍郎,趙景祁,柳無意,均為正三品。然而在品級之上,趙景祁身加爵位,乃超品二等爵,因此所有人一路均以趙景祁為尊。
趙景祁直接拒絕了颍州知府的接風宴,但他看到了文官老頭子們慘不忍睹的樣子,不敢太過勉強他們,便讓他們先行休息,自己和柳無意蕭靖之前往查案。
聽着閑言碎語,楚北渚心中仍是一陣後怕。直到現在他都不能确認,自己昨晚究竟是否被白蓮教的人發現了。但是昨晚的白蓮教唯一留下的蹤跡被抹去了,他不确定趙景祁能否追查到白蓮教身上,他甚至想直接找到趙景祁,告訴他這一切都是颍州的白蓮教餘孽所為,但他也知道,空口白牙有據無憑,作為最大的嫌疑人,任誰也不會相信他的話。
楚北渚已經下定決心,他今夜要一探鐵匠鋪,如果能找到白蓮教餘孽謀反的切實證據,則自己自然洗脫嫌疑。
作者有話要說:
反派終于登場了,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