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藏玉哥哥
晏适容從紅蓮司回去後便病倒了,半個月來誰也不見。
饒是連薛措也不願意見。
一日晚上薛措實在挂念他緊,翻了牆,卻被承貴見了個正着。
薛指揮使好像從沒有翻人家院子被管家逮到的經歷,但他慣來不愛做聲,便是被人看到了也能若無其事,陰鸷的目光一掃,承貴兩股戰戰都疑心翻人家牆的是自己了。
但畢竟也是王爺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見,承貴站穩了腳跟,琢磨着這話應該是這樣——我不見薛措我不見薛措別讓他進來別讓他進來!
主子的話,承貴焉有違背之理,只好道:“薛指揮使,王爺說了,不見客。”
薛措便要邁進院子,斂眸說道:“我只看他一眼,看過便回。”
承貴都聽出這話裏似還帶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可他一咬牙,還是跪在了薛措面前:“王爺說了,您若是要硬闖,他會記恨您一輩子。”
最低劣,最樸素的威脅,卻像一道無形的繩索,緊緊捆住薛措的雙足,迫使他不得不在門前停下腳步。
月色下,薛措眼中閃着漆黑的眉眼像是沉寂的湖水,只聽他緩緩地道:“那便要他記恨我一輩子。”
說罷他便将門打開——可他卻很快又将門阖上了。
因為屋裏,晏适容正啞着嗓子。
他說,薛措,你出去。
薛措便老老實實退下了臺階。
可他不願回去。
多可笑,叱咤朝野的指揮使不過是因為心上人的幾個字便在院裏披着霜露癡癡地站了一宿。
屋內的晏适容曉得他在外頭,連咳嗽也是很掩抑的,生怕自己洩出了聲音,薛措便會破門而入,看到這樣蒼白狼狽的自己。
他還沒有想好如何去面對薛措。
至少,今夜還沒有。
天亮,晏适容經了夜裏刺骨的寒涼,薄衫已被冷汗濕透,素白的衣裳不知何時沾染上了點點血跡,恰似紅梅零落枝頭。
承貴進來禀告:“爺,指揮使上朝去了。”
晏适容閉上眼,複又睜開,烏黑的眸子看向承貴,骨碌碌地轉,卻失去了大半光彩:“他……看上去好嗎?”
承貴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說:“瞅模樣不大好,眼底一圈青,約莫是太惦念您了。”
晏适容轉過身去,無力地笑笑,不再說話了。
後來薛措便不來了,晏适容看信的手日益發抖,終是忍不住問:“薛措最近在幹什麽?”
倚翠答道:“指揮使今兒個約莫去菜市口監斬吳骁了。”
話音未落,承貴回來了,面色驚慌:“爺!不好了!不好了!”
晏适容凝眉:“何事慌張?”
“吳骁不知哪裏聽說的須彌花毒的秘密,處斬前都同薛指揮使說了。他還說——”
“說什麽?”
承貴咬牙:“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晏适容臉色差到了極點,“薛措人呢?”
“已經進宮了!”
彼時劊子手一口酒噴在了大刀上,薛措問吳骁:“你可還有遺言?”
吳骁巴不得有此了解,哈哈大笑:“你比你爹可厲害多了。”
薛措丢出令箭。
吳骁笑得更暢快了:“你就算把我弄死也也沒法解須彌花的毒,你惦念的人遲早要在花毒的折磨下一點一點殒落,再好看的皮囊不過也會成為黃土一抔。因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便好似你爹,便好似我,便好似他——”
話音剛落,人頭落地。
薛措的臉上還濺着吳骁溫熱的血,來不及擦,他便進了宮,直奔安民殿。
薛措出來時血跡已經幹了,去王爺府的時候驟降暴雨,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淌了下來,走在雨裏,他這才發現自己臉上原來這麽髒。
将手裏的小瓷瓶緊緊抓在手中,他摸了把臉,淡淡的血跡被雨水沖刷開。
他用袖子用力地擦了一把,想着,要是這滿臉血污吓壞了小王爺該怎麽辦呢。
去王爺府之前,薛措借着雨水抹開了臉上所有血跡,并且暗自感嘆還是黑衣好,便是染上了血跡也讓人察覺不出。
晏适容再見到薛措,便是看到渾身濕透的他。
将屋子的人都吩咐出去拿衣打水熬湯,薛措看着晏适容為自己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禁悶聲笑了。
他将晏适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無比認真地道:“阿玉可以長命百歲的。”
晏适容一怔,這話很是耳熟,似乎還是很久以前寧安長公主對自己說的。
那時他去長公主府玩耍,寧安常常給他做杏仁酪吃。寧安看着他嬌嬌豔豔的小臉蛋兒,打趣說這是《魯府禁方》裏頭記載的做法,長久服用還能養顏不老,貌似天仙。
“我們阿玉這樣好看,将來只怕是沒有姑娘能與你相配啦。”
話還沒說完,只見薛措練劍回來,讨了碗杏仁酪,一口氣幹了。
晏适容懵懵懂懂,問寧安:“藏玉哥哥喝了也能貌似天仙嗎?”
薛措聞言一噎,似是被燙着了,吸了口冷氣豎着耳朵聽。
寧安笑笑:“藏玉喝了長命百歲。”
晏适容躍躍欲試:“那阿玉也要陪藏玉哥哥長命百歲。”
寧安摸摸他的頭,“好啊,阿玉可以長命百歲的。”
如今,再聽到薛措幾乎是虔誠禱告一般說出這句話,晏适容不禁動容,卻沒有答他,嗅到他身上微沾着的酒氣,只道:“你醉了。”
薛措皺眉,斜長的眼睛微眯,不高興了:“我沒醉。”
他坐在凳上,身上的雨水沿着衣裳的邊角一路蜿蜒到地上。他身子太濕了,不敢去觸碰晏适容,眼睛卻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他,不知看了多久,薛措笑了,“阿玉,你真好看。”
薛措從沒有這樣直白地誇過他好看,晏适容登時便覺得薛措醉得不輕。
可他的臉倏地紅了起來,繼而低低咳了兩聲,因死咬牙關,臉漲得更紅了。
晏适容忍過去,問薛措:“你先前進宮了?”
“是。”
“你與皇兄說了什麽?”
薛措不答,暗自從袖中将那瓶子打開,只說:“阿玉可以長命百歲了。”
“我——”
晏适容剛張開嘴,薛措便眼明手快地将瓶子裏的藥丸丢進他嘴裏,手掌施了巧勁輕輕一拍,晏适容便捂着脖子皺眉咳嗽。
“你給我吃了什麽?”
“解藥。”薛措看向晏适容,低低地笑了,然後一遍又一遍叫着他“阿玉”。
晏适容心一跳,薛措果真還是知道了。
人都道他這毒是三皇子害的,其實他心裏有面鏡子,那不過是晏清的報複手段罷了。晏清年少時于三皇子有嫌隙,而晏适容便是他的刀。
晏适容這十年一直被回春神醫吊着一口氣,神醫只說能化解他大半毒素,餘下的,需得他每年采藥制丸,慢慢調理。藥丸只能一月一月地維系他的性命,至少保證他在吃藥的那一月不受花毒的侵害。調養到今年,恰是最關鍵的時候,可偏偏,今年回春神醫不知所蹤了。
若說天下間最容不下晏适容的,唯有他的兄長晏清了。
小時他便分了父皇的寵愛,先帝雖然傳位于晏清,卻又給了晏适容一塊免死金牌同一道密旨。那密旨裏寫的什麽衆人不得而知,終歸是為晏清所不容的。
兩人這些年維持着和睦的關系,卻不知何時開始連這表面和睦的關系也漸漸地土崩瓦解了。
晏清絕不可能好心将這藥給晏适容,他與薛措之間定是達成了什麽協定。
薛措的眼神與以往很不一樣,今夜的他不再壓抑隐忍,眼裏閃着細碎的光。
可今晚的薛措卻是蒼涼的。
晏适容聯想起近日信中的那些朝中動向,忽地大悟,“他要你來削藩?”
只有這一種可能。
薛措初上位時便是晏清一把威懾四方的刀,什麽盤亘錯雜的根他都斬過。也唯有薛措,得以震懾滿朝,若是他來削藩,雷霆手段,不管成或不成,必定觸怒衆藩王,屆時引火上身,晏清不可能不将他推給衆藩王處置。
殺人的那把雙刃刀最後舍給被殺的人,是君王的憐憫。
何況,那刀是雙刃,晏清在朝中開始推行仁政立德,已經不需要酷吏來替他立威了。
薛措,便是他的一枚棄子。
紅蓮司也遲早淪為歷史。
薛措看着晏适容,眼睛發紅,卻壓低了聲音:“阿玉,我只希望你長命百歲。”
我只希望你長命百歲,無憂無慮地過好這一生,血雨腥風和刀光劍影我來替你擋,你只需要朝着亮堂的地方一路走下去便好。
我這種人,一早便生在泥濘裏了。
晏适容深吸一口氣,洩了一聲哭腔:“可我!也希望你能長命百歲啊!”
他攤開手心,先前那藥丸被他捏成齑粉,一盅溫茶淋下,粉末都被沖得不見蹤影了。
先前他已猜了個大概,偷龍轉鳳,假借咳嗽之際,使了個障眼法,将藥丸偷偷藏在了手心裏,讓薛措以為他已咽了下去。
“藏玉哥哥。”
“我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受別人擺布。”
薛措雙眼通紅,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一把将晏适容抱緊,雙臂死死地将他壓進自己的胸膛。
晏适容也不呼痛,聽薛措在他頭頂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不是叫他阿玉,不是細聲呢喃,也不是溫情款款,而是要将他吃拆入腹一般,惡狠狠,兇巴巴地叫他晏适容。
可薛措也只能嘴上逞兇,心裏早被朱砂痣磨得棱角全無。
他舍不得。
“我在呢,藏玉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女子的肥宅水
感謝超兇和鐵粉的雷
每次更新不覺得有什麽,但一看評論就覺得我是在挨打的邊緣試探
那今天還會有小可愛寵着我嘛o(TヘTo)
明天收拾鋪蓋滾回學校了,沒時間改文,請一天假,等我回學校再更,要想我!
就是小花花掉了好可惜!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