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 37
我不知道這艘船是從什麽時候寂靜下來的,當我終于遲鈍地意識到不對勁時,離我最近的貴族已經帶着興奮的表情高高舉起了鑲嵌着寶石的短刀,徑直捅入了身下人魚的胸膛;人魚驚恐地睜大了雙眼,緊裹着貴族的部位似乎因疼痛而收縮起來,令他發出了一聲舒服的長嘆。
不遠處繼續和人魚做起愛來的貴族們見狀,也紛紛效仿他的動作将各種銳利的器物刺入人魚的軀體,似乎非常享受這種殘忍帶來的緊致快感;我注意到盡管人魚們都在痛苦地掙紮,喉間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我猛然清醒過來,一把拉過還匍匐在舞女腳下的人魚,捏住他的臉頰迫使他張開嘴,定睛朝裏面看去。他的聲帶顯然已經被破壞得徹底,喉嚨裏血肉模糊,像是插入了什麽銀制的刀叉。
他看着我,表情似乎有些茫然。我雙眼猩紅地放開他,将旁邊那個還在不斷朝我身上偎的舞女扯下來,掐住她的喉嚨冷聲道:“……這都是誰幹的?”
“安傑羅,你發什麽瘋?!”雞尾酒杯摔碎在底板上,舞女尖叫起來,揚手給了我一耳光,“明明是你告訴大家要先割破他們的喉嚨,以免他們召來救援不是嗎?!最先警告我們不要把人魚當成人類的家夥就是你,現在卻莫名其妙地在心疼什麽?”
話音剛落,一個看起來像是舞女追捧者的健壯男人擡腳把我踹開,将她抱在懷裏安慰起來。
安傑羅……
我吃力地坐起身,五髒六腑火燒火燎似的翻攪着,卻沒有感受到一點疼痛。我扶着艙板顫巍巍地站起來,沿着已經被覆上一層朦胧血色的海景走廊向下走。雖然人魚還像不久前那樣在這艘船上随處可見,交gou的氣氛卻早沒了最初的歡悅,在人類近乎于殘殺的性虐下慘白着美麗的臉龐,拼命地想要從鐐铐中掙脫,卻顯然無路可逃。
他們看起來憤怒又害怕,更多的是難以理解的困惑;畢竟他們根本想不出這些看起來溫柔體貼的人類在一瞬間長出獠牙的原因,只能在這匪夷所思的噩夢中艱難地承受着。
有幾條人魚看到我這個昨晚還拯救了他們的金發青年,便紛紛把乞求的目光向我投來,伸出的手還沒來得及觸碰到我的褲腳,便被身後肆虐的男人用水果叉釘在了淌血的底板上。我看到那些或是貴族或是船員的人類興致勃勃地研究着他們,還有人将黃銅手杖捅入還未愈合的傷口,像是試圖在人魚的腹腔開一個能容納更多yin莖的洞穴。
……
沒想到我還是誤會了這些人類。
我曾以為這艘船上除了本來就精神不算正常的安傑羅,人類大多還是熱情友好的;可我卻忘了這是一群原本就以血統和特權為榮的卑劣階級,平日裏便擅長壓榨平民和奴隸,更別提現在這些被他們歸為魚類的生物。
躺在血泊中的人魚睜着無神的雙眼朝我看來,似乎用盡了最後一分力來祈禱我能夠解救他們。
可我救不了他們。
直到現在我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力量究竟有多麽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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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艘船上不單有先進的皇家武器,還有退役的海軍組成的貴族保镖團,在這種絕對懸殊的力量差距下,虛弱的人魚根本沒有任何勝算;即便他們的聲帶還完好,能夠呼喚海底的同類趕來救援,維利嘉的父親恐怕也不會特地來救這些革命失敗的反叛者。
我僵硬着沒有動彈,眼前的畫面卻始終在挑戰我的認知下限,不斷翻江倒海的胃終于迫使我沖到水手專用的盥洗室,低頭大吐特吐起來。
我咳嗽着擡起頭,猛然想起了一直沒在這些人魚中出現的莫蘭。
……
沒有了身邊能與人魚交流的維利嘉,我無法确定那位叔叔的安危,強忍着不适摸索到安傑羅的水手艙,确認耳邊傳來的只有一個人像是熟睡的呼吸聲後,便輕手輕腳地拉開沒有上鎖的艙門,悄悄潛了進去。
看到毫發無損的莫蘭躺在柔軟的床鋪上沉睡時,我緊繃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下意識朝書桌上攤開的日記本看去。安傑羅并不在這裏,置物架上少了洗漱的用具,似乎是寫完日記沖澡去了;我走到書桌前飛快地翻閱着那些嶄新的墨跡,上面果然記述着當初被我誤認為是維利嘉背叛的證據。
我并不關心莫蘭和他度過了多麽美妙的一夜,只知道我必須立刻通知這位王族反叛者,他的子民正在這艘船上遭受非人的折磨。走到床前打算搖醒他的時候,莫蘭忽然睜開眼睛瞥了我一眼,手臂了然般勾上了我的脖頸。“……還來啊?”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意味深長地朝我下身看去,“我倒是不累,你行麽?”
我掙開他的手臂皺了皺眉。他挑起眉打量着我,忽然道:
“哦?看來不是醫生……你叫什麽來着……馬諾?”
我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如果你指的是我愚蠢的侄子和你雙雙被詛咒回了十年前的這件事,那麽差不多吧。”他的聲音驟然冰冷下來,話裏仿佛有着壓抑的怒氣,“他倒好,陰差陽錯地居然變成了人類;早知道他也會像巫師一樣愛上不知死活的金發青年,我當初就應該把他帶出王城,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暗暗嘆氣,不想在危機關頭和他争論這種問題,猶豫了一下剛想開口,便看到他忽然湊了過來,溫熱的手搭在我的頸側,用低而暧昧的聲音道:
“說到這裏,馬諾,昨晚和我侄子做了嗎?要不要和我試試?作為真正的大人,我可比他那個沒經驗的小家夥要有趣得多。”
他的尾鳍繞上來,比維利嘉更加成熟妩媚的臉龐也朝我貼近,幽聲道:“打個商量吧,放棄他和我在一起怎麽樣?雖然我永遠不會愛上人類,但我向你保證,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我更好的性伴侶了。”
……
我看着他,努力保持着平靜道:
“我只希望您在關心下一個性伴侶的同時,最好也能關心一下自己那些正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子民。”
莫蘭蹙起眉與我對視着,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便盡量删繁就簡地把這艘船的現狀講述給他聽,想到此時或許還在受難的人魚,牙關便隐約打起顫來,徑直拉起他便想要離開這裏。
人魚的手腕忽然掙脫,莫蘭面無表情地倚靠在床邊,忽然冷聲道:“馬諾,即便你想盡快把我趕出你們的二人世界,也用不着編出這麽蹩腳的謊話吧。”見我愣在原地,他俯身屈起銀色的魚尾,像是高傲又像是不屑地道:“那個叫安傑羅的人類醫生已經迷上了我,還答應我要想出一個讓我永遠安身在陸地上的完美辦法來,怎麽可能會做出傷害我子民的事情?”
話雖如此,他的聲音卻有些猶疑,想必也察覺到了這艘船上突如其來的寂靜的确有着詭異之處。維利嘉似乎沒來得及告訴他安傑羅就是殺害他的兇手,而我也不知道他們的關系在昨晚究竟有了怎樣的進展,即便不相信那個惡魔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愛上被自己視為成名工具的人魚,可我也想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
于是我再次強硬地握住他的手腕,道:“走吧,你跟我去親眼看看就知道了。”
莫蘭沉默下來,不再拒絕跟我離開的提議;誰知就在這時,艙門外忽然傳來了由遠至今的腳步聲。意識到安傑羅居然在這種不恰當的時機現身,我站在原地左顧右盼,慌不擇路地躲到了床底下。
艙門拉開的同時,沐浴過後的氣息也飄了進來,安傑羅好像在擦着頭發,走到床前坐在了莫蘭身邊,并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
“你醒了嗎,寶貝。”床板吱呀作響的同時,安傑羅溫柔的聲音也傳入耳際。兩人似乎熱吻了一通,情yu的味道也若有似無地彌漫起來,我想安傑羅一定是個情場高手,高超的吻技險些令剛剛還在遲疑的莫蘭忘記了我的存在。
“……醫生,我想知道我的子民們都怎麽樣了?”氣喘籲籲間,我聽到莫蘭有些慌亂的質問,“我好像無法聯系他們,難道都在睡覺嗎?”
安傑羅不知道摸在了什麽地方,莫蘭很快難耐地低吟一聲,卻沒有放棄繼續問下去的打算。“他們正在做手術前的準備。”安傑羅溫和地回答了他,依然沒有停止手上的動作,“我說過我會想出一個讓你們永遠安身在陸地上的完美辦法,不是嗎?”
莫蘭果然愣住了:“……手術?”
“沒錯,能夠把人魚變成人類的手術。”
聽到安傑羅雲淡風輕的解釋時,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妙;然而還沒來得及去細想,眼前的床板便再次響動起來,這讓我意識到這兩人應該是已經真槍實彈地做了起來,有些尴尬的同時,不由得更加心急如焚。
“我得告訴你……寶貝。就像某個邪惡卻浪漫的傳說那樣,你們人魚原本就是活生生的古代人類,裝上漂亮的魚尾後被改造成不死之身的完美傑作。”沉醉在人魚肉體中的安傑羅自顧自地說着,用遺憾的語氣道,“只可惜我無法見到這位造出你們的巨匠,不過我想我很快就能超越他,成為更加名垂青史的存在。”
這下連莫蘭都察覺出不對勁來了。
床板的震動愈發劇烈起來,明白了安傑羅的意圖後,我開始串聯起十年後的一切,終于意識到自己之前那個荒謬的念頭恐怕是真的;那些追随莫蘭的人魚都被狂熱的安傑羅改造成了人類,不但忘記了曾經身為人魚的一切,甚至還成為了十年後跟随他在皇家幽靈號上四處漂泊的船員。
莫蘭似乎在安傑羅身下掙紮,耳邊也響起了他慌亂又咬牙切齒的聲音:“如果我不願意變成人類呢?”
“可你別無選擇不是嗎?”安傑羅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很溫柔,話裏卻隐約有着危險的意味,“起初我打算先讓一條王族人魚愛上我,找到傳說中的寶藏再做打算;不過既然你已經是個永遠也無法再回到部落的反叛者,那麽剩下的價值也只是幫助我來實現身為醫科生和救贖者的願望了。”
頭頂忽然寂靜下來,原本還在掙紮的莫蘭大約被注射了某種藥物,已經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識。“我真的很喜歡你,寶貝,變成人類然後和我在一起難道不好嗎?”安傑羅低聲笑道,“睡一覺吧。當你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這艘船上所有的人魚都将得到真正的新生,而我也将成為給予你們洗禮的教父。”
窸窸窣窣的聲音隐約傳來,安傑羅穿好了衣物,像來時一樣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
我從床底下翻出來,趕緊去查看莫蘭的狀态。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呼吸卻還算平緩,看來安傑羅沒打算傷害這副心儀的軀體,只是給他注射了安眠和肌肉松弛的藥物;我看了看牆上比之前更多的人魚解剖圖,咬着牙将莫蘭扛起來,打算先帶他離開這艘船。
直覺告訴我,安傑羅應該是挑選這艘船上第一個為人魚獻祭的獵物去了;雖然不知道這會花費他多長時間,在這之前我必須盡可能多的把這些人魚一一帶下船才行。
還沒來得及下到底部的逃生艙時,我發覺莫蘭忽然在睡夢中斷斷續續地喘息起來,意識到那些藥物的劑量似乎給他造成了脫水的症狀。拉開最近的艙門慌忙帶着他去尋找水源,我将他抱進漆黑的蓄水池,确定他的呼吸趨于平穩後,這才坐到一旁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掏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
這時,我注意到背後的水箱傳來一些微小的動靜,像是人魚的尾鳍拍打在玻璃上的聲音。我回過頭去,摸索着點燃一盞燈,發覺那居然是昨晚的未成年人魚,以及幾條沒能及時找到性伴侶的成年人魚。
看到比約恩和唐巴的臉時,我下意識松了口氣,為自己的老友沒有落到那些人類手裏而慶幸,然後定了定神清點了一下這些人魚的數量,打算先帶着他們離開。
他們似乎認出了我就是昨晚那個好心的醫生,紛紛朝我的方向聚過來,掌心貼在水箱的玻璃上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注意到這些水箱都被緊緊地扣上了蓋子,像是為了防止他們逃跑,而裏面為數不多的氧氣顯然讓他們難受至極。
我上前把水箱蓋撬開,他們便擺着尾鳍浮出水面,圍在我身邊做出示好的模樣來,神情就像是在向主人讨要食物的寵物貓。我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他們應該是肚子餓了。
環顧四周在蓄水池邊找到幾個似乎盛着東西的水桶,我對着昏暗的光線看了一下,确認裏面是奇形怪狀的蘇納魚;于是提着它們到水箱邊來喂人魚,而人魚們也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麽慷慨,氣氛熱烈地争搶起這奢侈的零食來,仿佛完全意識不到即将到來的危機。
注意到缺乏力量的少年人魚都被成年人魚擠到角落裏,有些委屈地吃不上食物,我制止了他們正在争搶的動作,然後把水桶放到了比約恩身前。比約恩吃驚地看着我,十分親昵地湊過來在我懷裏蹭了蹭,然後專注地用起餐來。
我看着此時還是人魚的老友,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過去的比約恩都經歷了些什麽,他是否也被迫選擇了成為人類;如果可以改變歷史的話,我希望他不會再遭受那種肢體分離的痛苦。
這樣想着,我本想開口對比約恩說點什麽,卻發現眼前空了的水桶忽然掉了下來,比約恩也直直地摔下水箱,趴在地上痛苦地卡住了自己的脖頸,仿佛在承受着什麽劇烈的痛楚。
短暫地受到驚吓後,起初我以為安傑羅在這些食物裏放了毒,可走進了一看才發現,比約恩居然在這種不合時宜的關頭成年了。
異樣的能量波動在他膨脹起來的魚尾,伴随而來的是狂躁而猛烈的情yu;他擡起一雙猩紅的眼睛朝我看來,像一頭饑餓的兇虎一樣撲上來撕開了我的水手服。我慌亂地躲避着,卻根本逃脫不了力量和欲望都達到了頂峰的野獸。
“比約恩!你清醒一點!!”
此時的我并不知道人魚在邁向成年之前究竟是多麽危險而脆弱的存在,只知道如果我再不阻止他,自己很有可能會被失去理智的老友強bao;于是拎過旁邊空了的水桶,朝着他的腦袋砸了下去。
我發誓這一下雖然很重,但對于大多數已經成年的人魚來說,或許只能算是撓癢癢般的存在;可比約恩卻頹然倒了下去。當他在我面前抽搐着不再動彈時,原本青澀的少年身軀已經變成了成年人魚的模樣,卻也逐漸失去了溫度。
不遠處的水箱中,原本還在沉睡的唐巴忽然睜開雙眼,冷冷地朝我看了過來。
……
……
變故在一瞬間發生,我跪倒在失去了呼吸的比約恩身前,混沌的大腦還在努力消化着眼前匪夷所思的景象。
無數的記憶碎片在我腦海中碰撞,身軀也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我忽然想起當十年後的唐巴提到殺人犯的時候,他分明是先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緊接着才瞥向了被我誤以為是罪人的比約恩。
原來他所指的殺人犯根本不是比約恩。
是我在十年前,殺害了自己還是人魚的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