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盛夏
搞冰雪運動的這群人有些特立獨行,他們的假期和平常人相反,世界各國不管什麽文化背景,大家每年的小長假都是在下半年,冰天雪地,阖家團圓。可是那個時候往往是他們最忙碌的時候,在各個國家飛來飛去,沖擊着大賽的領獎臺,聖誕節春節陪伴他們的是腳下潔淨無暇的冰和雪,眼睛看到的是座無虛席的觀衆席和不露笑容的技術專家。護照滿滿當當蓋了各種各樣的章,然而他們最熟悉的卻不是當地享譽全球的美景和古跡,而是八百年可能都不會變樣子的冰場雪場。
這些人在北半球過出了南半球的生活方式。天氣轉暖,平常人早已回到工作崗位,兢兢業業,他們反而進入了一年裏唯一的假期。等到了夏天,姑娘小夥們都開始露胳膊露腿秀身材了,他們又得開始穿着長袖長褲的訓練服進入戰鬥。
這些人似乎總是在錯過,在同一個世界活出了另一套錯位的節奏。
就比如現在,俞游歌整個人趴在冰上,冰面上可以觸摸到的冷和空氣裏無處不在的熱都彙集到他身上,以後背為界限,上邊是盛夏,下邊是寒冬。他原地滾了一圈,全身都沾滿了冰渣子,黑色的訓練服和白色的冰,他像是一顆剛從錫箔包裝紙裏拆出來的椰蓉巧克力。
巧克力本人爬起了蹬了幾步,下冰去小長椅上癱成巧克力醬。
他還在想着剛剛那個起跳晚了的菲利普四周。
俞游歌的後內點冰跳遠沒有勾手跳來得幹淨利落,起跳前他總會下意識地把注意力過分放在用刃的問題上。他的內點跳總是拿不到很高的GOE加分,原因就是在這裏。不管是和其他選手相比,還是和他自己的其他跳躍相比,他的F跳的準備時間顯得有些長。
這對于即将到來的賽季來說,實在不是個好事。
新賽季的規則改動早已經确定下來了。除了跳躍的基礎分值有了下調之外,他們對于四周跳的種類和個數也有了新的限制。從選手們匹茲堡奧運賽季的表現來看,阿克塞爾四周确實已經成為了人手必備的難度動作,這就意味着它遠沒有前幾個賽季一樣那麽值錢了。同時,ISU也對接連不斷的四周跳給選手們帶來的身體負擔表示擔憂,于是他們決定把規則更新成同種類的四周跳只允許跳一次,不能有第二次重複,三周跳的同種類跳躍可以有第二次重複。
在現在這個男單的六種四周跳全出的時代,這完全不算是太過分的挑戰,當然,這也意味着,選手們必須要掌握好不同種類的四周跳,保證它們可以在賽場上發揮出自己應有的價值,畢竟留給四周跳的只有一次機會。
顯然,新規則的出爐之後,菲利普四周跳的熟練度和穩定性,成為了俞游歌亟待解決的首要問題。
新規還調整了自由滑的時長,從以往的四分半縮短成了四分鐘,男單的總跳躍數量也由八個改成了七個。俞游歌感動的想哭,老也練不上去的體能終于不會拖太多後腿了。
俞游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他轉頭一看,迎面撞見王舟記者在沖着他笑。
“哎喲,這是誰家愁眉苦臉的小可愛啊?”
“啊!王叔叔,你怎麽來我們俱樂部了?好久不見!”
“我來采訪啊,”王舟指了指冰場上正在和哈維教練說話的宋柳,“我們部準備做一期冰上項目的主題紀錄片,然而正好趕上宋柳要到多倫多訓練,我們可是和你們俱樂部扯皮了好久,他們才肯讓我們來拍節目的,你們這兒對選手的保護工作做得也是夠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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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部資料,嚴禁外洩。”俞游歌右手食指豎在嘴唇前,故作神秘地說。
王記者噗嗤一樂,又四處張望了幾眼,也故作神秘地問他:“你們程醫生呢?上賽季每次見你,我們總能在你附近一百米範圍內看見他,今天怎麽沒見他人在呢?有其他工作嗎?”
王舟發覺他在問完這個問題之後,面前這個本來就在為了跳躍愁眉苦臉的男生,瞬間整個人更加萎靡了下來。
“他回國了。”俞游歌低落地回答,腳上的冰刀噠噠地輕踩了兩下地面。
“不回來了嗎?”王舟有些驚訝。上個賽季他們幾乎形影不離,這是圈內人都知道的事情,每當找不到俞游歌選手的時候,去找這位随隊醫生問一句,準能抓得到人。這對工作拍檔也着實紮眼,加拿大隊這一衆西方面孔裏,突然冒出這麽兩個黑發黑眼,相貌出衆,并且工作上還配合默契的小年輕,這太能引起大家的關注了。王舟本以為這賽季還能繼續看着這倆人一個賽場上一個賽場下各司其職,他沒想到俞游歌居然給出了這麽個答案。
“回來,他還要繼續跟着索莎老師念研究生的。不過,俱樂部的工作暫時要放一放。”俞游歌撚了撚袖口,留了半句話沒有說出口:“雖然是要回來的,可是兩年後他還是要走的。”
俞游歌覺得這一切發生的有點突然,就在他已經可以上冰複健,開始做跳躍恢複練習的第一天,程于非跟他說了自己的學業計劃,還說了自己過兩天要為這個事情回國一趟,俱樂部的工作可能也會放下一段時間。那一刻,俞游歌真的覺得很委屈,突如其來地鼻子一酸。他點點頭,說了一句知道了。
等晚上回到家,托馬斯和艾琳都去睡了,媽媽還在噼裏啪啦地趕着雜志社的稿子。俞游歌蹭過去,躺在書房的小沙發上輕聲說:“為什麽每當我覺得一切都開始變好的時候,總會有我意想不到的意外發生呢?”
徐楠停下敲鍵盤的手,詢問地望着他。
俞游歌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把這些話說出口。他能感覺得到媽媽已經看出來了,她寬容地對待他們這段與常人不同的感情,雖然到目前為止冒出來的只是一點點苗頭,她從來沒有橫加指責,也沒有一把扼殺。俞游歌有時候都覺得媽媽比起自己更加喜歡小程哥。他張口閉口數次,每次都剛剛說出來一個“我”字就馬上又吞回去。終于,他捏着手指頭,開誠布公地說了出來:“我很喜歡他,真的很喜歡他。”
徐楠聽了這句話,整個人倏地放松下來了。天知道她剛剛被兒子這糾結的樣子鬧得有多緊張。她贊同道:“他确實是個很棒的人。”
“是吧,我也這麽覺得。可是他說他要走了。兩年的美國交換生,那是他們專業全世界排名前幾的學校,他怎麽可以不去呢。可是他要走的那兩年怎麽偏偏是離下個冬奧會最近的那兩年,如果他是先去美國,再回加拿大多好啊。我現在一切都在變好,腳康複得很好,狀态恢複得也很好,心裏卻一點都不好。我們什麽都還沒說呢,他就要走了,這還怎麽說得出口啊。媽媽啊,上天為什麽不多給我留一點走感情戲的機會啊,小火苗快滅了!”
“小火苗怎麽可能滅呢,小火苗會越來越亮的。你們可以給對方定一個小約定,這樣距離就不會太難熬。這個四年對你是重中之重,對他也是,對你們兩個的感情更加是。”
“四年太久了,我想都不敢想之後會怎麽樣。”
“寶貝,不要太過于去想四年之後,想想他還在加拿大的這兩年,想想即将到來的新學期,想想他從中國回來之後的那幾天。你們也許都不是輕易把感情說出口的性格,這沒關系。隔在你們之間的國界線,這也沒關系。你們身處其中可能不自知,從我們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你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麽的合拍。可是,他的眼睛總是落在你身上,你的眼睛卻總是看着賽場,這對你來說沒什麽問題,你是一個運動員,看着賽場是最值得驕傲的,可是這對他來說總會不太公平。”
“你覺得我們這四年會過得很好嘛?”
“可能不會很好,不過你們如果真的成功度過了這四年,你們一定都會成為出類拔萃的人,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未來。不管是從事業上,還是從感情上。”
“如果我倒下了,媽媽你一定要接着我啊。”
“當然了,寶貝們你們也要好好加油啊。”
宋柳的紀錄片拍攝已經快要結束了,俞游歌坐在場邊看着他展示給王舟他們看得那一小段短節目的編排。那是一個簡單的四周跳加一小段步法片段。俞游歌看過完成版,加配樂的那種。他每次看見宋柳在做這套新節目的時候,總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俞游歌恰巧聽過他選曲的這首法語歌,歌詞意外地符合現在的自己。
攝制組撤了出去,王舟走之前還沖這邊打了打招呼。俞游歌回到了冰場上,滑了幾圈之後,找到了貝德老師,請她再帶着自己過一遍剛編好沒幾天的自由滑。哈維教練收到了他們倆的手勢,把俞游歌的選曲調了出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老版電影配樂從冰場廣播裏流淌而出。
程于非就是這個時候回到了鳳凰俱樂部,走進了冰上訓練場,迎面撞上了編排步法裏感情宣洩而出的羅密歐。
哈維就坐在門口邊放着筆記本電腦和音響控制器的長桌上,他看到這位一貫矜持的程醫生呆立在原地,馬上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添了一把火:“你真應該看看他的短節目的,他這個賽季的短節目是完完全全滑給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文裏新規部分參考我們最近剛确定的新規
宋柳的短節目選曲是《Cap Diamant》,非常好聽的一首法語歌
我魚的自由滑選曲是Ge Da/vidson版的《A Time For Us》,短節目是《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裏的那首巴赫
PS:我們這兒的教招考試真的太激烈了,我每次總是差這麽一丢丢,感覺今年我是過不了了!哭唧唧QAQ
富士山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