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蘭沁禾斂着眸從皇宮裏出來,她回到了兵部,被兵部尚書高興地叫過去。
“前方傳來了捷報,垚兆已經奪回來了,還搶了鞑靼好多戰馬,這一下納蘭珏可是立功了。”
這倒是個天大的好消息,特別是對于蘭沁禾而言。納蘭珏一立功她身上的籌碼就重一些、負擔就輕一些,只要納蘭珏保持這樣的戰績,她在前線一日,不管是皇帝還是太後還是別的大臣就不敢動蘭沁禾一日。
蘭沁禾心裏寬慰了一些,可那一點點的欣喜又很快被無邊的悵然湮沒。
改革一日不施行,國家就一日不強,就随時都處于危難之中。
她靠在了椅背上,直到公署裏的官員全部走完了也一動不動。
西朝之前的易朝曾兩次派使者西行,從此打開了海上的貿易之路,除了各種衣食住行的民用器具交易,也從外面引進了各式軍備武器。
雖然人人都視西朝富有四海坐擁天下,可蘭沁禾明白,外面還有着他們了解不全的諸國,他們既然能賣給西朝威力駭人的火炮,那麽他們自己是不是還藏着更加恐怖的武器?
現在雙方還保持着和平的外交關系,可若是有朝一日他們開始觊觎西朝的國土了,又該如何?
待到那時,他們有餘力自制足以同西洋相抗的戰備嗎?
在江蘇的三年,蘭沁禾時常去沿海視察,她自诩武功尚可,可是在火炮面前根本是不堪一擊,就算是她練得最為出色的輕功也無法讓她在炮雨中全身而退。
萬清掌着工部,可是工部每年撥下來的錢只夠修建水壩、建造宮殿園林,根本無法支持西朝自己去開發戰備。
一旦西洋和西朝反目,他們既無法籌措軍饷,也敵不過西洋那些可怕的武器。
國難四伏,這不是蘭沁禾笑一笑就能和王公貴族們朱門酒肉的玩笑。
她必須要争,不得不争,那身長袖善舞的本事不能放在根本大事上面。
她在公署裏坐了許久,直到門衛來落鎖,見黑漆漆的屋子裏有個人,把他吓了一跳。
“蘭大人,您怎麽不點燈啊?”
蘭沁禾這才如夢初醒,她站了起來,沖人笑了笑,“抱歉,我這就走。”
她離開了公署,走在日落月起的街上,左邊是空空蕩蕩的郡主府,右邊是充斥藥氣的蘭府。
蘭沁禾站在中間,她想回去見見母親,看看她病得如何了,更想把這幾日心中的苦悶全都說出來,讓母親幫自己拿主意。
但她到底不再是個孩子了,三十一了,她得自己立住。
蘭沁禾恍惚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徘徊,腦子裏一邊算着皇稅稅率,一邊回蕩起了江蘇那幾年同倭寇作戰時的炮火聲。
兜兜轉轉,她來到了绮水樓,離開京師将近四年,在西寧郡主不辦茶宴的四年裏,绮水樓的客人少了七成,熱鬧褪去,只剩蕭索。
她仰着頭望着典雅的閣樓,惶然地不知在想什麽。
“娘娘……”
忽而身後傳來了馬蹄車滾聲,蘭沁禾回頭,就見慕良從車裏下來,正擔憂地望着自己。
這麽快找到她,想必一整日都派人盯着自己的行蹤。
蘭沁禾于是笑了,她擡腳邁向了慕良的方向,下巴擱在了他的肩頭。
“對不起。”她說,“讓我靠一會兒。”
她沒有地方去,只能靠在這兒了。
慕良站直了身子,在大街上兩人靠在一起其實是不該的,可他還是站直了讓蘭沁禾靠着。
“我以為你是來勸我的”肩上的女子開口。
慕良搖了搖頭,“娘娘要做什麽,臣只管在後面跟着就是了。”
他勸不動。
就如兩人第一次在绮水樓私會,蘭沁禾惱他幹涉一樣,他的娘娘從沒有面上看起來的好說話,骨子裏是比萬清蘭國騎都要固執的剛強。
蘭沁禾閉上了眼,她臉上的笑意收了,壓抑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慕良便知道自己的話說對了。
“娘娘,今晚去臣那裏吧。”他撫上了蘭沁禾的後背,貼近了她的耳間低語,“讓臣為您解乏。”
女子閉着眼颔首,随他上了那輛不起眼的馬車。
回了千歲府,在蘭沁禾去沐浴的時間裏,慕良将屋子裏的一些公文奏疏全都藏了起來。他白日裏思量了許久,摸透了蘭沁禾現在想要什麽。
這種時候比起勸她放棄或是同她商量對策,不如和往常一樣裝作無事發生。
她需要的是休息,渴望在紛繁複雜的政事之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而處理這樣的疲憊,正是慕良最擅長的絕技,他就是靠着這一點捋順了皇帝的皮毛,讓皇帝徹底厭煩了政事,将一切大權都交到了自己手裏。
當對象換成了蘭沁禾,慕良就更加有勝算了。
蘭沁禾此時的确身心俱疲,她清洗完身子,披了件單衣走了出來。
女子低挽着松松的發髻——除了入寝,蘭沁禾是不會放任自己披頭散發的。她眉眼帶倦,唇畔固然還有兩分淺笑,看起來卻愈加疲憊。
慕良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此時的娘娘脆弱而迷茫,像是暴雨中的花莖,被大雨打擊得彎了腰,卻還死死堅持着不被折斷。
他應該為娘娘而感到痛苦,可慕良卻詭異地升起了興奮。
上位向來都是趁虛而入的,一旦娘娘能在他這裏嘗到舒心的滋味,日後娘娘難受一日便會想念他一日。
骨子裏的惡性又一次蹿了上來,慕良垂着手,乖巧地站在軟塌前,按捺住了龌龊的竊喜。
“娘娘……”出口的聲音含着絲絲的顫抖,說不清到底是羞怯還是激動。“讓臣幫你按按肩吧。”他低眉順眼的,甚至連看都不敢僭越一眼。
蘭沁禾有些新奇,他們私下的接觸裏慕良一直都是腼腆矜持的,對待自己就像是對待鐵烙,有一點觸碰都會受驚。
她于是依言趴在了軟塌上,彎着眸子看向了慕良,“那就勞煩你了。”
慕良應了一聲,用熱水浸泡了手再擦幹,把整只手都燙熱後撫上了蘭沁禾的後肩。
“唔……”
打從第一下,蘭沁禾就溢出了呻.吟,炙熱的手指捏住了僵硬的肌肉,在慕良富有技巧的按捏之下,一股酸麻的感覺遍布全身。
“臣弄疼您了嗎?”聽到聲響後慕良馬上問道,那一聲輕喘聽得他面紅耳赤,指尖上的力道也瞬間洩了。
娘娘到底是和皇帝不一樣的,他沒法那麽冷靜。
“不疼,很舒服。”蘭沁禾趴着,主動撩開了自己的長發,“我還是頭一回知道公公有這等本事。”
慕良于是繼續了手上的動作,他一邊體會着手下凝脂似的觸感,一邊紅着臉回答蘭沁禾的話,“萬歲爺身邊的奴才多少都要學點伺候人的本事,娘娘若是喜歡,臣每日都來幫您按。”
他說完過了片刻,又極為小聲地補了一句,“只希望娘娘能夠在臣身邊松快一會兒……”
蘭沁禾揚唇,旋即感慨,“天下之大,也只有在公公身邊能讓我喘息片刻了。”
她閉着眼睛,後背酥麻一片,整個人都放松下來,可腦中依舊不停回想今日白天的一切。
太後那裏是說不通了,她是不是該明日再去聖上面前進谏。當今聖上并不醉心朝政,将所有事物都交給內閣和司禮監處理,除非火燒眉毛的急事,,其他一律不管不問。
但是一旦确定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皇帝通常還是會答應的。
蘭沁禾思忖着該如何谏言,才能使自己的方案得到皇帝的認同。
改革向來并非一日之事,蘭沁禾最終的目的也絕不是只收一成皇稅。她想從這裏打破一個口子,只要能夠征收一項田稅,日後就能收齊全部田稅,再往後商稅鹽鐵稅就都能慢慢收起來,到那時西朝何愁銀米不足?
這一點她想得到,皇室宗親自然也想得到,只要開了這個頭,後面的各項稅收就會接踵而來,那就再不是幾十萬兩的小錢了。
這便是為什麽太後認定皇室不會答應這件事,一定要将蘭沁禾的提議壓下去。這個先河不能開,一開就是永無止境。
想着想着,蘭沁禾不自覺地皺起了眉,慕良見了心裏一沉。
娘娘就是在他身邊,也還是想着旁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腔裏彌漫起了酸澀嫉恨,若是從前娘娘凡事還會同他商量,可是這一次她把慕良撇到了外面,對他三緘其口。
娘娘是不信任自己了麽,還覺得自己肯定沒有同她一條心,所以說都懶得同自己說?
這樣下去,若是哪日娘娘遇上了她心中的知音,她還會願意來自己這裏嗎。
慕良只要一想那種場景,心髒就一陣悶疼窒息。
不……他無法接受娘娘棄自己而去,他不能離開娘娘,全天下再沒有比娘娘更好的人了,他好不容易能夠得到娘娘的垂憐,絕不想再回到從前在陰影裏癡心妄想的日子。
“娘娘。”他搭上了蘭沁禾的肩膀,俯身将臉貼在了女子的後頸。
“娘娘……”慕良一遍又一遍地低喚着,愛戀地埋頭輕蹭,“您已經…許久沒有讓臣伺候您了。”
這大膽的舉動把蘭沁禾的思緒勾了回來,她從軟塌上翻身,抱住了慕良的頭,見他眸色似水,眼裏蒙起了氤氲的暧昧,細想了一下上次和慕良歡好似乎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抱歉。”她歉意地笑了下,“最近事忙,忘記了你。”她仰頭吻了吻慕良的額間,拉過他的手于自己十指相扣。
慕良微微別過頭,抿唇不語,只是另一只手拉開了自己腰間的玉帶。
他想要……想要娘娘。
……
在千歲府休息了一夜之後,蘭沁禾調整好心态回到了公署。
是了,改革并非一日、一人之事,她做好了一生都不成功的準備,怎麽能因為遇到第一次挫敗就灰心喪氣。
剛到了兵部,兵部尚書見了她就道,“方才內閣差人找你,說是有要緊的事,讓你趕快去一趟。”
“好,我這就去。”蘭沁禾內心了然,說得應該就是商量收民稅的事,今日她必須再争一次。
然而剛到了內閣,她赫然看見了主位上坐着一個不該在的人——
王瑞。
內閣的閣員都已到齊,殷姮站在最前面,她看到蘭沁禾後沖她笑了笑。
“萬閣老病重,聖上便請了上任首輔王閣老暫理閣中事物。”她對着所有人解釋了一遍,“以後閣中的事物就都先請王閣老過目,一切都由他老人家來定奪。”
主座上的王瑞擡了擡眼,動作遲緩地擺手,“該如何還是如何,我老了,眼花耳鳴,擔不起什麽事了,主事照舊由殷閣老管,你們聽她的吩咐就是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