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87章
蘭沁酥被送回了京師,蘭沁禾送她出城。
“如今不比往日,你回去多少收斂一點。”她說是這麽說,心裏也明白妹妹是不會聽的。
果然蘭沁酥嘴上應着知道了,可話中沒幾分鄭重,膩膩歪歪地靠在姐姐懷裏,“姐姐放心,沒人能真能傷的了我,皇上私下裏給我來了信,等過兩個月就繼續當我的光祿寺卿。”
“酥酥。”蘭沁禾扶着她的肩膀,讓她站好,和自己四目相對。她蹙着眉滿目擔憂,語重心長,“自古以顏色侍君,不是長久之計啊。”
這話說的露骨了,北京的官員們都知道蘭沁酥和皇帝是怎麽回事,可從未有人敢明白地說出來,就是萬清和蘭國騎稍稍一提,蘭沁酥便會暴跳如雷,甩袖出門。
這是禁忌,可蘭沁禾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果然,蘭沁酥臉上的笑容褪得一幹二淨。
“那姐姐告訴我,什麽才是長久之計?”
“自當忠君…”
她話還未說完,就被蘭沁酥打斷,“忠君愛國?姐姐,父親還不夠忠君愛國麽。”
她唇邊泛着譏笑,眼裏滿是蒼涼,“整個西朝,還有誰比父親更加忠君體國的?拿了家裏的錢去補貼朝廷,可到頭來得到了什麽。前有比幹,後有岳飛,幾千年多少精忠之臣,下場一個比一個凄慘。”
蘭沁酥冷笑一聲,“看看殷家,出過多少太醫,救了多少龍子龍孫,還不是那個下場。殷姮現在雖然頂了上去,可就算她能爬到王瑞的位置,還不是皇上一句話就革職回家。
前兩日她為了拉我下馬,差點被皇上處死。而我呢,我就是個什麽都不會的草包,滿朝文武卻沒有一個敢欺我,哪怕江蘇鬧出了這樣的事,皇上也還召我回去做風風光光的光祿寺卿。”
她上前一步,握住了蘭沁禾的手,“姐姐你還不明白嗎?樓月吟難道真的就比不上慕良?不是的,是因為慕良随皇上一同長大,皇上喜歡他,所以樓月吟這輩子再怎麽努力都永遠只是個二祖宗。”
“那麽多的血例,姐姐怎麽就看不明白呢?”
蘭沁禾靜靜地聽着,末了,她将手抽了出來,覆在了蘭沁酥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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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那句話,君子之仕,行其義也。若是只為安身立命享人間的榮華富貴,比起做官,不如去做個鄉紳富賈。”
蘭沁酥一怔,她定定地望着蘭沁禾半晌,許久,垂眸低低地笑了,“原來在你眼中,我這麽做只是為了享榮華富貴。”
她眼裏似乎有淚光閃現,很快又被長長的眼睫遮蓋。
蘭沁酥猛地轉身,兀自踏入了馬車內,放下了車簾。“當你的仁義君子去,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
說罷,那輛車搖搖晃晃地出了城門。蘭沁禾微愣,她望着馬車離開的方向,久久駐足。
直到再也看不見車輿的影子,她才沉沉一嘆。
妹妹的心意,她未嘗不懂。可是不論是父親母親還是她,都不需要妹妹靠這樣的方式來護蘭家周全。
這一別山高路遠,天闊水長。一個北直隸一個南直隸,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解開心結。
……
送走了妹妹,蘭沁禾正式任職江蘇巡撫兼布政使。這段時間以來,江蘇官場更疊頻繁,屢興诏獄,這是件糟糕的事情,投射出了整個西朝的情況——動蕩不安。
蘭沁禾要做的不再是肅清亂紀,而是穩定民心。江蘇需要很長的一段寧靜日子來恢複之前的動亂。
她首先找了納蘭珏和另幾個指揮衛訓話,務必要穩住江蘇的治安。外面有倭寇,賦稅又那麽重,百姓是經不起吓的。
然而蘭沁禾才剛剛下達嚴加排查的命令,一道從京師寄來的書信又使她左右為難。
她猶豫了半天,最後打算去找慕良商議。
慕良接到了京師的傳喚,預計後日就要離開。他心裏萬般不舍,卻也明白自己待在皇帝身邊,比待在江蘇更對娘娘有利。
正獨自傷感着,忽地聽人通傳,“蘭撫臺找您。”
慕良愣了下,接着蹭地站了起來,把喝到一半的茶盞一擱,推開門提着衣袍下臺階,大步朝正廳走去。
正廳蘭沁禾才剛剛坐下就見慕良跑了過來,她忍不住抿唇笑了,一見到這人,心裏的煩憂都去了大半,只剩下滿腔的柔軟。
“見過娘娘。”慕良立在蘭沁禾一丈遠的位置,蘭沁禾上前扶住了他,一邊問,“東西都收拾妥當了麽。”
“都妥當了。”
“那就好。”她輕輕扯了扯慕良的衣袖,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慕良當即意會,把廳裏的人都撤了下去,連門也關了起來。
“娘娘遇到了難事?”他捧了茶奉給蘭沁禾,蘭沁禾接過沒有喝,從衣襟裏取出了一封信遞給他。
慕良拿了信封正準備打開,就見破碎的火漆上印着一個“殷”字。
“是殷姮給您的?”
蘭沁禾點點頭,“你看看吧。”
拆開信封,裏面統共就一張紙,上面墨跡也不多,所寫的內容卻讓人震驚。
“馬上就要秋闱,國庫裏連八萬兩都撥不出來了。殷姐姐想先挪用一下咱們南京給聖上修園的銀子。”蘭沁禾道,繼而嘆了口氣,“這件事雖然不好開口,但是情況緊急,我又當了九年的國子監司業,犯了大不諱也願意上疏。可難的不是銀子,難的是她打算借這筆銀子做的文章。”
慕良目光移到信上,“殷姮也是膽子大了。”
殷姮打算暗度陳倉,讓守庫銀的小吏偷出五十萬來送去蘇州府——王瑞老家的臨府,他親家南宮氏所在的地方。再使人告密樓月吟,說蘭沁禾因為衙門開銷不支,私挪了修園的錢供給衙門裏。
挪用公款,這是誅族抄家的大罪。
國家正急用錢,若是西寧郡主府和蘭将軍府被抄,能抵得上半年的軍需。殷姮便可以以此為由慫恿王瑞,讓王瑞請聖上徹查蘭沁禾挪用公款一事。
對于王瑞而言,這會是極具誘惑力的肥肉。
一方面能解決財政赤字,在處處針對他的皇上面前挽回一點信任;另一方面這是徹底擊垮萬清的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蘭沁禾出事,萬清是要連坐的。
亂世出英雄,萬清這個時候倒了,他出面維持大局,就能将整個西朝的人心、人力收在手裏。
簡而言之,如果蘭沁禾真的私挪了公款,王瑞十有八.九會告到聖上面前。
等聖上下旨搜查,發現銀子被藏在了蘇州南宮家,王瑞就能得一個私吞公款、誣陷忠良的罪名。這個罪名不比之前子虛烏有的金蟒銜玉罪,是真的能扳倒王瑞的實罪。
王瑞的家底本就豐厚,他自己又貪墨橫行數十年,等他的家被抄歸國庫,前方打仗還是各種開支就都能流動起來。
慕良思量了一下,他明白蘭沁禾的顧慮,“殷姮的提議不失為良策。只是現在內憂外患,不說不該興大獄,就說半個西朝都是王黨的官員,還得靠着王瑞撐着。”
蘭沁禾撐着額頭,“我所為難的,就是這一點。但是母親到現在也沒有給我來信,我猜測她是默認了殷姐姐的方案。”
萬清更急着籌錢辦事,同時也許也嗅到了王瑞和殷姮之間的端倪,想從王瑞手中保下殷姮。
“更何況……”她又是一聲長嘆,“年初雞瘟橫行,若是沒有殷姐姐的方子,江蘇不知會損失多少財命,就連我也是她趕過來救活的。她千裏迢迢風雨兼程地趕來救我,這是救命之恩啊。”
蘭沁禾從慕良手裏把那封信拿過來,看到最後一句——「王瑞近來對我多生嫌隙,妹再有躊躇,來日恐于墳茔相見。」
“殷姐姐說出這樣的話,叫我怎麽好拒絕。”
她在對自己求救啊。
慕良聽到這裏,便明白蘭沁禾的意思了。她面上為難,可心中的天平早已偏向了殷姮。
殷姮這份信寫得很妙,前半部分大公無私,斥責王瑞貪墨橫行,哭訴國庫艱難,萬事難行;後半部分以情動人,每一句話都像是軟刀子似的插在娘娘心上。
二十多年的患難之交,娘娘是不會見死不救的。
據東廠的密報,三月初五皇城外起反民,大呼“天降祥瑞”這件事,殷姮在二月底就得知了消息,但她沒有及時地告訴王瑞,反而壓了下去,導致王瑞被革職。
這件事被王瑞知道了,他當初怎麽捧殷姮的,現在就能怎麽把她踩下去。按照他容不得沙子的性格,等國難結束,他會把殷姮收拾得死無葬身之地。
殷姮可能也感覺到了,所以開始獨立門戶,例如請求皇上派蘭沁禾出任巡撫時,她的話說得極為富有技巧,立即在皇上面前站穩了腳跟,得到了“國士”的評價。
“娘娘,當務之急還是前方的戰事,莫說什麽王黨,就算是萬歲爺和太後也得為戰事退步。”慕良明白了蘭沁禾偏袒殷姮,便順着她說話,“至于官場穩定……王黨大多官員和王瑞并無交際,只是被迫走他的門路。娘娘,先治外患,而後定內啊。”
蘭沁禾深深地望向他,“你真這麽覺得?”
“粗見淺識。”慕良低頭。
蘭沁禾軟了筋骨,靠在了椅背上,放空眼神望着天壁,思忖良久。
半晌,她嘆息着呢喃,“良言啊……”
慕良一愣,接着耳尖泛紅,“娘娘面前,班門弄斧而已。”
他細細嚼着那兩個字,未曾想到自己一個太監能在娘娘心中獲得如此高的評價,頓時離別的愁緒都淡了許多,徒留下被娘娘依賴的歡喜甜蜜。
作者有話要說:這就是為啥蘭沁禾不适合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