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蘭沁酥和慕良走了,納蘭珏駐紮常州,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是基本不怎麽見面,蘭沁禾又是一個人了。
她最後還是答應了殷姮的請求,于公于私,她都選擇了答應。
事情辦得非常利索,蘭沁禾這邊找人威逼利誘了看庫銀的小吏,并讓他偷出銀子後遠走外省。為了混淆視聽,蘭沁禾盡己所能湊了三萬兩白銀,又問九王爺在江蘇的管家主事借到了七萬兩,統共十萬兩的雪花銀,送進了布政使衙門,作為“罪證”。
慕良留了幾個錦衣衛幫忙把銀子藏在了蘇州南宮家,人不知鬼不覺的無人發現。王瑞可以去查自己家裏的情況,但是那麽大個王家,十數位親家,他沒法一一去查。
接着他又讓鎮撫司透露消息給樓月吟,說應天府給皇上修園的銀子被蘭沁禾挪用了,她還把看庫銀的小吏殺了滅口。
鎮撫司的錦衣衛給樓月吟看了證據——他們查出了江蘇布政使衙門的庫裏多出了十萬兩銀子,一定就是蘭沁禾偷拿的一部分贓款。
“有這等事?”樓月吟聽完大喜,慕良不日就要回京師,他得想辦法在慕良回來之前好好的立一大功。
不過這件事他總覺得不踏實,于是又派了自己的心腹去細查——果然在江蘇布政使衙門查到了十萬兩的白銀,而原先守皇園銀庫的小吏也不見蹤影。
證據确鑿,無可争議。
王瑞還會顧忌着動蕩之時不要大興诏獄,樓月吟可不管,馬上就告到了皇帝跟前。
另一邊王瑞自然也聽到了這件消息。
“殷姮啊,”他語重心長地跟殷姮談心,“你和西寧郡主是自幼長大的情分,這件事你怎麽看。”
殷姮拱手彎腰,“公事面前,沒有私情。學生唯一所顧慮的就是大興诏獄是否會有傷國體。”
“你的顧慮是對的,這也是我所擔心的。”王瑞憂愁地望向遠處,“全國兩京一十三省,說句實話,挪用公款貼補衙門開支的不止她一人,哪個衙門不是這麽做的?朝廷發下去的錢就那麽一點,江蘇的衙門根本經不住花。都是公用,她也不是為了自己挪的錢啊。”
“錯了便是錯了。”殷姮語氣不變,“西朝的條律擺在那裏,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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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這麽說。”王瑞搖搖頭,“江蘇那個地方,她是真的難。”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片刻王瑞起身,“唉……茲事體大,不管結果如何,我們做臣子的不能隐瞞君父,還是得告訴聖上。你和蘭家到底是有交情的,這件事不能你出面去說,否則日後不好做人,就由我進宮述情吧。”
殷姮朝前錯了一步,她似乎想堅持自己進宮,可心裏到底還記挂着蘭家往日的情分,踟蹰不前,面上有了難色。
王瑞見此,體貼地拍了拍她的手,一句話不說就出去了。
“老師!老師還是我去。”殷姮追了出去,拉住了王瑞的轎子,“您和萬閣老畢竟相交多年,也不該為了這點事情毀了往日情分。”
“好了。”老人的語氣不容置疑,他放下轎簾,“你孝順我是知道的,這件事休要多言,回去吧。”
殷姮咬着唇,眼眶微紅。片刻,她對着轎子離去的方向深深鞠躬,直到再也望不見轎影,才緩緩擡頭。
老狐貍。
女子垂眸,怕她又在皇上面前邀功,巴巴地先趕過去了。
不過也好,正中下懷。
……
王瑞進宮的時候,看見乾清宮門口停了輛绛紫的蟒轎,他微微愣了下,腦子裏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還不待他細想,就見宮門打開,九尺玉階上走出來一抹漆黑的人影。
慕良。
“王閣老來了?”削瘦蒼白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那副陰郁的神情在笑容之下散了八分。
王瑞眯着眼睛,似乎想從慕良臉上看出些什麽,可最後也只能窺見這人謙卑恭順的臉色,別的再無半分。
“慕公公幾時回來的?”他問。
“剛不久,中午回來的。”慕良側了身,讓出正門的位置,“萬歲爺午睡剛起,進了一碗銀耳羹,您老快請進吧。”
“多謝公公。”王瑞點了點頭,提起了自己那身全西朝最貴重的官袍,一步一步遲緩地走上了臺階。
他進了內裏,果然見皇帝心情還不錯,于是撩起了袍子跪在地上,“臣王瑞,叩請聖安。”
“是王閣老?”皇帝放下了手裏的書,扭頭看他,“又出什麽事兒了?”
這句話的語氣漫不經心,但是沒有不耐煩,王瑞便心安了。
他這兩年在皇帝面前很不受待見,因慕良和蘭沁酥的讒言使然,加之萬清總是一副清貧勤儉的做派,總是在他面前伏小,所以皇帝便更喜歡萬清一些。
王瑞心裏忍不住嘆氣,外面總是有人說他貪權斂財,可他都做到了首輔的位置,快入土的人了,再要那麽多的錢、那麽高的權勢做什麽呢。
不過是想死前留個過得去的名聲,不要遺臭萬古罷了。
“禀聖上,江蘇按察使今天上午送來了一道疏,臣看完後不敢私自定奪,懇請聖上過目。”
慕良接了王瑞遞的奏疏,彎腰送到皇帝跟前。
小皇帝掃了兩眼,見上面寫的是檢舉蘭沁禾私挪公款、殺吏滅口。他放下紙張,擡眸去看王瑞,“這件事昨晚司禮監也報了,朕已經派人着手調查,這會兒正要問慕良是怎麽回事,他剛送江蘇回來,和蘭沁禾打過交道。”
他說着去看慕良,“王閣老也在這,慕良你說說這是怎麽回事。朕和蘭沁禾交往不深,但也聽說是個穩重的人,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慕良低頭回話,“奴才在江蘇只顧着皇園,其他倒未注意,這件事奴才并不清楚內情,想來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朕也是這麽想的,不如等過兩日派去的錦衣衛查出結果了再說。”
王瑞跪在地上,他忽然有一瞬寒顫,擡眸正巧看見了慕良那張卑順的臉。他眯了眯眼,嗅出了不對勁。
“回聖上,臣以為,無須派錦衣衛前往。”
這回輪到皇帝疑惑了,“怎麽?你要直接将她監送回京師問話?”
“不,老臣以為……私挪公款、殺吏滅口這兩件事都同蘭沁禾無有關系。”王瑞垂着眼睑,看着膝前的地磚,“這半年來江蘇動蕩不安,官員惶恐民心渙散,這樣的時候再派錦衣衛去調查江蘇巡撫,與官與民都有害無利。”
“可這件事就擺在跟前了,閣老的意思是暫且壓下去?”
“回聖上,六月江蘇反民鬧事,整個江蘇竟然無一人敢前往安撫,獨蘭沁禾一人以身犯險,這才平息了民怨。說句狂悖的話,臣為官四十年,像這樣身居高位卻能向百姓下跪的官員幾乎無從看見。這樣的人,且不說到底是不是真的犯了案,就算真的犯了,想必也是有天大的苦衷。
王瑞兩手撐着面前的地磚,顫巍巍地磕下了頭,“老臣鬥膽,請聖上不要追究。”
小皇帝微訝,“朕還以為你和樓月吟一樣,都是來要求追查的呢。”他眉上露出了點欣慰,“本該如此,強敵在外,大家應該齊心合力,王閣老能說出這樣識大體的話,到底還是西朝的中流砥柱,堪當首輔之位。”
這一席話讓君臣都很開心,唯獨慕良眸色微沉。
王閣老不愧是坐到首輔之位的人,他今日本意是要倒萬,又是拿着檢舉蘭沁禾的奏疏過來的,就說明之前沒有走漏任何風聲,完全是在遞交奏疏後臨時改的口風。
如此靈敏到了可怕的政治嗅覺,絕非普通的官員可以相比拟的。
但是這件事娘娘是處心積慮謀劃的,他不能讓娘娘的心血都付之東流。
待送走了王瑞,慕良立即揮退了宮殿裏的人,跪在了皇帝腳前。
“嗯?怎麽了?”小皇帝不解,“這麽大的動作,你要同朕說什麽?”
慕良叩首,壓低了聲音,“回萬歲爺,您今年五月派奴才去南直隸搜查王黨的罪證,除了蘭沁禾薦舉的官匪勾結一案,還有一件事,奴才不敢在外人面前說。”
“什麽事?”
“萬歲爺,方才王閣老在,奴才沒有明說。但是為南京修園的銀庫少了的錢……錦衣衛在江蘇府南宮府找到了。”
“什麽?”小皇帝大驚,“南宮是什麽人,朝中有哪位大臣姓南宮,朕怎麽不知道?他們怎麽有膽子去拿給朕修園的錢?”
慕良頓了頓,閉上了眼睛,沉痛道,“回萬歲爺,蘇州府南宮氏同王家嫡系有兩門親事。”
咔——
皇帝手裏的茶盞倒翻在了地上。
“他……他……”年輕的帝王怔在了座位上,他望着慕良,臉上不知是笑還是怒,許久才扯了扯嘴角。
“王瑞……他把給朕蓋房子的錢,拿去當了自家的聘禮嫁妝?”
他問着,聲音顫抖,眼睛泛紅。
西朝已經連辦秋闱的錢都拿不出來了,他的首輔卻把君父的錢拿了當成自家聘禮。
“哈、啊……”小皇帝捂住了臉,狠狠地閉上了眼睛。“閣老……閣老啊!”
心寒莫過于此。
慕良跪在地上,他面色悲恸,心裏卻毫無波瀾。
帝王身側,他沒有那麽富裕的情感,全身上下的所有情意,他已經獻給了娘娘,再容不得一絲多餘。
這一次,王黨必倒。從今往後,西朝官場上的權力重新洗牌,娘娘的路再不會坎坷颠簸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大家如果有捉蟲請來微博找我,這邊評論不經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