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殷姮在皇帝面前的一場生死博弈此時外界還不知道,蘭沁禾也依舊是一個小小的參議,正要忙着處理反民。
她和慕良分頭趕去了園林,不止他們,應天府的大半官員都趕來了。
此時的皇家園林裏一片混亂,來服勞役的本就是身強體壯的壯年,他們綁架了督建的幾個太監,揮舞着各樣的工具抗議。
加收了一倍的賦稅,還是三年的期限,根據西律,縱使服役的家庭可以免去一半的稅,可依舊不比正常稅要少,他們家中根本負擔不起。
這些勞役的要求很簡單,要不然免去他們家裏的賦稅,要不然放他們回去務農。
蘭沁禾騎馬趕過去,比慕良快了許多。
她一眼就看見了官員當中的蘭沁酥,她身後站着弓箭手,一副要射殺反民的模樣,其餘的官員則事不關己,面無表情,反正出事了遭殃的先是萬黨。
“且慢!”蘭沁禾連忙攔下那些弓箭手,快步走到妹妹跟前,“不能殺人,讓這些士兵退下。”
蘭沁酥見到姐姐來了很高興,但是沒有聽從她的話,“這些刁民正激動着,萬一傷人怎麽辦?還是得留士兵在這裏,不能退下。”
這也是合情合理的,有人情緒激動殺了他們這些官員倒不要緊,若是把裏面的宦官殺了,江蘇是承擔不起的。
“我去勸勸他們。”于是不僅是為了盡快平息怒氣,也是為了裏面那些公公的安全,蘭沁禾必須得有所行動,不能放任這種緊張的氛圍下去。
“姐姐別去。”蘭沁酥拉住她,“裏面不知道有多亂,要是有什麽不測……”
“裏面的公公們要是受了傷,整個江蘇都擔不起。”蘭沁禾拂下她的手,“不要人跟着,我自己進去。”
“那我也去。”蘭沁酥道,“我是江蘇巡撫,我更該去。”
蘭沁禾搖搖頭,“主将如何能沖鋒陷陣,你站在這裏控制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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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哪裏敢讓酥酥去,她那副豔麗的模樣恐怕會更加刺激民憤,百姓是不接受這樣的巡撫的。
蘭沁禾撥開人群,來到了園門口。
裏面果然如消息所言,群民激憤。蘭沁禾一眼看見了被綁在中央柱子上的江蘇內宮監總管。他身下堆滿了柴火,兩旁有百姓舉着火把,被圍在了最裏面的位置。
蘭沁禾倒吸一口涼氣,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也就算了,內宮監的總管太監竟然被綁了起來。
內宮監的總理聞訊趕來,看見蘭沁禾就怒氣沖沖道,劈頭蓋臉一頓怒斥,“蘭參議,你們江蘇到底是什麽意思!竟然有人敢在萬歲爺的園子裏造反,還綁了我們宮裏的人。”
“公公息怒。”蘭沁禾低頭,“你們放心,我一定會讓裏面的公公全部安然無恙的。”
“那你還愣着幹什麽,快去啊,晚一步就要鬧出人命了!”內宮監總理憤然道,“到時候莫說是你,就算是萬閣老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那不知我但不擔得起。”
忽地一聲低喝從後面傳來,衆人望去,就見一座蟒轎落在了不遠處,轎簾掀開,一身司禮監緋袍的削瘦男人走了出來。
他面色青白眸色陰鸷,說話間就朝蘭沁禾快走去。
“老祖宗!”內宮監的幾位見了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請安,順道訴苦,“老祖宗您看啊,江蘇這些人是一點都不把咱們放在眼裏,竟然敢縱容這些刁民把監裏的總管綁了起來,分明是打萬歲爺的臉!”
宦官背後就是皇帝,宦官在外就代表了皇帝,哪怕是首輔也不敢得罪任何一個宦官。
“放肆!”熟料慕良怒喝一聲,他身後跟着的小太監立馬一個耳光扇在了內宮監掌印的臉上,直接把人打得嘴角流血。
被打的太監茫然不知所措,“老、老祖宗?”
“你一個沒了半身的東西,連人都算不上,誰給你的膽子代表萬歲爺?”慕良出口的聲音極為陰冷,“那邊的西寧郡主才是太後認的孫女、先帝爺親封的王室、萬歲爺親口認的姐姐,她才是萬歲爺的人,你算個什麽東西。”
“滾去請罪!”他一腳踢在了內宮監總理的膝蓋上,把人直接踢得跪了下來。
對方一愣,接着想起了慕良似乎是萬黨的人,他立馬變了臉,涕泗橫流地爬過去給蘭沁禾磕頭,“奴才罪該萬死,請娘娘賜罪。”
蘭沁禾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心裏到底還是為慕良呵護自己而熨燙的。
她彎腰将人扶起來,為他撣去了身上的塵土,“公公千萬別。這件事是我們江蘇的錯,您也是為裏面的公公着急,哪有什麽錯,該賠禮道歉的是我們才是。”
這番話遞出的臺階很好走,對方悻悻地點頭,“娘娘寬宏大量,方才是奴才急躁了。”
蘭沁酥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她看見慕良過來,便知道這件事瞞不住了,于是攜着衆官員過來跟他賠罪。
“慕公公且稍坐一坐,我們一定會把裏面的公公們救出來的。”
慕良淡淡地嗯了一聲,雖然方才教訓了頂撞娘娘的奴才,可要是真的園子裏的太監出了事,江蘇官府勢必不會好過,娘娘也會受到牽連,瞞不住的。
他皺着眉,暗罵王瑞不識時務,前面正在打仗,他還弄這些烏煙瘴氣的詭計,難不成真要江蘇大亂才肯罷休麽。
萬清遲遲沒有翻案陳寶國,就是因為現在內憂外患,她不敢再添亂。王瑞身為首輔,難道連這點道理都不懂?
王瑞自然是懂的,江蘇的官員們也是懂的,否則今日就不會是只在一個園林裏鬧事,恐怕會在江蘇各處起火了。
慕良擔憂地望着蘭沁禾,這一劫娘娘該怎麽過啊……
蘭沁禾遙遙地回望一眼慕良,唇角向兩邊拉開,貝齒輕咬下唇——
飛?
慕良愣了下,很快明白蘭沁禾說的是——匪。
他瞳孔微縮,明白了什麽,接着沖蘭沁禾點了點頭,蘭沁禾見他意會,再不毫不猶豫,分開守衛,進入了園林
裏面鬧哄哄的一團,他們早就從門裏望見了有司禮監的掌印到了,于是對着闖進來的蘭沁禾喝到,“你是什麽人,讓司禮監的公公過來和我們說話!”
蘭沁禾單槍匹馬進入,手無寸鐵,面前卻是一千多個舉着鐵器火把的壯漢。
她鎮定地回話道,“我是江蘇布政使右參議,諸位鄉親有什麽訴求都可以告訴我,撫臺大人和司禮監掌印就在門外,你們的任何訴求他們都能聽到。”
為首的人大喊,“我們沒什麽訴求,就是請朝廷放我們一條生路!”
“對!要不然免去我們家裏的賦稅,要不然放我們回去!”
“朝廷要是非逼死我們,那我們就和朝廷同歸于盡!”
蘭沁禾擡起雙手,示意他們安靜,放開了嗓子,讓聲音傳遍每一處,“鄉親們,你們是在為皇上修園,你們的功勞皇上也都知道,朝廷一定會妥善安排你們和你們的家人,怎麽可能會逼死你們呢?”
“那為什麽還要讓我們家裏交那麽多的稅!”
“那都是誤傳!”她道,“提高賦稅是針對家中沒有勞役的人家,你們現在為皇上做事,自然不用再多交稅銀。”
“胡說!告示我們看了,根本就沒有說要免除我們的稅!你們這些官老爺就會哄騙人!”
“我沒有欺騙你們,如果朝廷這三年多問你們要一分錢,我替你們出!”
“說的好聽,到時候你調走了,我們去哪裏找你!”
“去西寧郡主府找我。”蘭沁禾将自己身上的王牌扔給了為首的男人,對方下意識接過,他拿過來一看,那是塊白玉九尾鳳印,上面有浮雕的字——西寧郡主。
“好像是聽說江蘇來了個郡主。”勞役們小聲議論。
“但這東西誰知道是真是假?”
蘭沁禾站在原地等着他們商量,片刻人們有了結果,對着她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們!除非你能把免去我們三年稅收的聖旨拿過來看,否則我們是不會相信的。”
“可以!”這正是蘭沁禾一開始就想的,“我留在這裏陪你們等聖旨,但是你們必須把那幾位公公放了。”
“你想蒙我們?這些公公可比官家來得金貴。”蘭沁禾萬一不是什麽郡主,那他們就吃虧了。
“我還可以讓官府每日給你們送來糧食,并且保證沒有人會傷害你們。”蘭沁禾繼續抛出餌食。
這片園子已經被士兵包圍的水洩不通,他們出不去又沒有人送食物進來,要不了幾天就不攻自破。
“鄉親們,你們也知道這次賦稅是為了什麽。納蘭将軍的大軍已經駐紮在了江蘇,你們的血肉之軀再如何頑強,幾門紅衣大炮過來,又能剩下什麽?”
食物、兵力,這兩點是客觀的痛處。
人群沉默了片刻,接着有人喊“交不了稅是死,被你們打死也是死,我們寧願被打死!這破園子我們不修了!”
“對!不修了!”一語驚醒衆人,頓時附和聲又響了起來。
這聲勢浩大如潮,外面的慕良和蘭沁酥有點坐不住了,蘭沁酥走到幾個弓箭手面前,小聲耳語,“若是有人靠近蘭參議,立刻射殺。”
蘭沁禾湮沒在了民憤之中,這會兒日頭落了,餘晖暗沉,夜風習習,她一個人站在千人之前,顯得單薄纖細。
她用上了內力,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傳播出去,“我知道,朝廷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的家人!你們在這裏為風吹日曬,從嚴冬勞作到酷暑,被迫和家人分離,還要時不時地被鞭打訓斥。
可你們還是留了下來,毫無怨言的日夜勞作,這份忠君之心,沁禾五體投地。”
喧鬧聲安靜了下來,衆人舉着鐵器,聽面前這位大小姐要說什麽。
蘭沁禾振臂高呼,“可是鄉親們,倭寇已經打到了江蘇!現在一千多艘戰船就停在我們家的外面,他們的炮火對準了江蘇,對準了我們的兄弟姐妹,對準了我們的家!
朝廷着急啊,皇上也是真的害怕他的子民受傷啊!”
她眼眶微紅,眼眸裏濕潤了起來,“這樣十萬火急的時候,确實有些地方我們疏忽了,是我們做錯了。譬如這道征稅令,衙門在通告聖旨的時候有了些許的出入。但這都是我們江蘇衙門的過錯,這些宮裏的公公何辜?”
她近乎哀求地望着衆人,“他們不過是來督建的,朝事政事一概和他們無關,要債也得找對人,你們就是把他們淩遲了,也沒有用啊!”
“江蘇,文化毓秀之地,開朝至今出過三任首輔、五位次輔、二十餘位內閣大學士,人傑地靈的地方,你們都是通情達理的淳樸良民,何以忍心傷害無辜?”
她朝前走了兩步,面上熱淚縱橫,“這件事巡撫衙門布政使衙門和朝廷對不起你們,我們有錯,錯在一身,還請鄉親們寬容幾日,皇上免稅的聖旨一定會下到,萬請…萬請不要遷怒于無辜!”
女子提起了靛青色的官袍,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她哭着懇求吶喊,“沁禾替朝廷,給鄉親們賠罪了!”
咚——
自女子額頭和地面接觸的地方,凹陷了寸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