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王府
王瑞躺在躺椅上,身邊放了幾個冰盆,他年紀大了,冷熱都受不住,才六月整個房子裏就布滿了冰。
镂空的月門後有琴女撫琴,古色的琴音悠揚,掩蓋了窗外聒噪的蟬聲。
殷姮坐在書桌後,兩邊各放一摞奏疏,她從右邊拿起一份打開念,念完提起筆等着王瑞的指示。
“好了,不要念了。”王瑞揮了揮手,示意她放下。“剩下的送去給萬閣老過目,就說酷暑難耐,我病了,由她看着辦吧。”
殷姮應道,“是。”接着将桌子上的奏疏全部收拾好,放在了一起。
王瑞腳尖點着地,撐着自己的搖椅一下一下地搖起來,慢吞吞地開口,“我今年七十二了,這個首輔也當不了幾年,我走了以後萬清就是下任首輔,為了你自己打算,你也該多去請請她的意思,不用老是在我跟前轉悠。”
殷姮手上的動作一頓,很快笑道,“殷姮喚您老師,這與首輔不首輔的無關。”
王瑞閉着眼感嘆,“老師……一晃你也在我門下十二年了,王家那麽多的門生,只有你最體貼穩妥。好……好啊,得你我王瑞之幸,好啊。”
殷姮垂眸,“老師謬贊。”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是很滿意自己在江蘇的布置,但深藏之下是否還有別的意思,則很耐人尋味。
蘭沁酥去江蘇擔任巡撫是他們所料不及的。
官場上親族回避,皇上竟然真的寵愛她到了這等地步,本來去了個納蘭珏已經是給蘭沁禾如虎添翼了,現在蘭沁酥又去了那裏,她做什麽都能肆無忌憚。
蘭沁酥是個瘋子,有聖上的寵愛,她做江蘇巡撫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大不了就調回北京;可蘭沁禾犯不了錯,她沒有回頭路。
現在蘭沁禾躲在她妹妹身後,幹什麽都不必顧忌,比她自己來做江蘇巡撫都更加得力。
蘭沁酥到任第一天就把他們在江蘇的一半棋子刮了下去,再放任不管,恐怕會釀出更大的禍事。
Advertisement
蘭沁酥不能留在江蘇,必須得把人趕走,不止是為了萬王之争,也是為了國家安寧。她是個外強中幹的草包,擔不起江蘇的擔子。
于公于私,蘭沁酥都不能再由之放任。
為了徹底拉下蘭沁酥,也敲打一下過分張揚的蘭沁禾,殷姮策劃了江蘇反民罷工一事。
江浙兩地的賦稅永遠是最重的,這一次為收集軍饷,殷姮又特意把江蘇的賦稅算重了一筆。
她剛拟定稅率後立即告知了江蘇的官員們,請他們從中運作,勢必在最短時間內激起民反。
江蘇的官員們在接到命令後也十分為難。
江蘇要是大舉民變,萬黨必然會彈劾他們,皇上也會震怒,他們罪無可赦。可要是不按照殷姮的密令行事,他們又會得罪王閣老。
左右不是人啊。
于是他們選擇了一個特殊的地方——南直隸皇家園林。
這是個敏感的地方,比起整個江蘇而言,一個園林實在是太小了,就算是鬧了事也能迅速鎮壓住,但是它能激發出比一個省會都要強大尖銳的力量。
那裏是為皇上修園的地方,一旦出事,就是直指天子。
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個園林,卻比整個江蘇都更加富有政治意義。
這樣一來,鬧事的程度不大,範圍也可控,所産生的效果也能讓王閣老和殷姮滿意。
江蘇的官員們真是為這件事難破了頭。
天上神仙打架,他們底下的就不得不陪着遭殃。
果然,殷姮得到了消息後就立即将這件事呈報了皇上。
小皇帝聽完煩不勝煩,“江蘇正在打仗,這些刁民還要鬧事。交來的稅又不是朕拿去花了,那些錢收上來還不是為了護住他們的家鄉?”
他煩躁地走來走去,一甩袖子置氣道,“不願意交就別交了!讓納蘭忌回來,由着倭寇進江蘇,讓他們自己鬧吧!”
在給皇帝修建的園林裏鬧事,擺明了是在頂撞皇權,帝王的憤怒可想而知。
“聖上息怒。”殷姮知道皇帝說的是氣話,“這件事江蘇的官員們勢必會處理妥當,估計過兩日請罪的奏疏就會上來了,您不必憂心。臣今日前來是有另外的難事,求聖上定奪。”
皇帝瞥了一眼她,“又有什麽煩事了?”
殷姮跪地俯首,将手上的幾道奏疏遞上,“這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同左副禦史彈劾江蘇巡撫的奏本,請聖上過目。”
小皇帝睜大了眼睛,緊接着一股滔天的怒火蹿了起來,他一把接過殷姮手裏的奏本扔遠,在光滑的地上甩出了數丈。
“他們還記不記得自己是誰的臣子!”天子一怒,整個宮裏的太監宮女立馬噤若寒蟬,猛地跪下。
蘭沁酥和皇帝的關系朝野皆知,就算不提這層關系,她這次出任江蘇巡撫是皇帝親自提的,才去了十天竟然就有人彈劾。
皇帝拍着桌子大喊,“其心可誅!其心可誅!”
這是赤.裸裸地要和皇帝過不去,是臣子要同君父相反!
他很快把怒火對準了殷姮,“這樣的奏本你也拿過來。殷姮,朕本以為你是個識大體的,所以才破格讓你管戶部這麽重要的地方。”
皇帝一手指向了宮外,怒火中燒,“現在外有強敵,內有反民,戶部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你這個戶部尚書萬死難辭其咎!居然還有心思去管吏部該管的事情。”他彎着腰去看殷姮的臉,厲喝道,“你要是覺得從前在吏部的差事好,朕立馬下旨讓你回去!這個戶部尚書你不想做有的是人想做!”
殷姮垂着眸,這副平靜如水的模樣更加激怒了皇帝,他霍地掃掉了桌上的茶盞,氣得渾身發抖,“天下一片大亂,你們還要這樣鬥來鬥去!好好好,是不是要把西朝鬥沒了才滿意!”
“聖上!”殷姮高喊。
她跪在地上,耳邊的紅瑪瑙串垂在空中,沒有一絲歪斜搖晃。
“臣就是為了西朝的天下,才鬥膽把這幾份奏疏送到您面前。”她擡起了頭,挺直了脊柱,目光炯炯。
皇帝被她這副神情看得一愣,忘記了發火。
殷姮沉聲道,“自古以來江蘇都是賦稅種地,二十年倭患,江蘇更加危及的時候不是沒有過,可自西朝開國,江蘇從未發生過民怨,為何蘭沁酥去了江蘇十日就成了這副光景。身為江蘇巡撫,其任在何?”
皇帝一噎,接着又聽殷姮道,“據江蘇的官員呈報,蘭沁酥所用車輿皆配寶馬寶石,所用常服一日三套,每日的開銷足三十到四十兩之巨。國庫空虛,全國上至天子下至黎民,孰人不念國事艱難?唯她如此鋪張浪費!
江蘇重稅的消息已然下達,百姓們為護國繳稅,一日一餐,或是兩日一餐!菜不見油,粥不見米。她身為江蘇巡撫卻此等做派,天下百姓該是何等心寒!朝廷命官如此,又有誰會相信繳稅是真的為了前方軍需!”
她額頭磕在地上,“外及國榮、內系千萬生黎,江蘇之地事關重大,蘭沁酥此等無才無德之輩安能擔負!懇請聖上将其革職,召回京師!臣殷姮今日——死谏。”
這一番話铿锵有力又滿含悲憤。
皇帝張了張嘴,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宮殿裏寂靜了許久,半晌,他将殷姮扶起來,面露愧色,“方才是朕有點過了,你是謀國之臣,說得是實話。”
他末了嘆息了一聲,心裏明白。從沒有人敢到他面前告酥姐姐的狀,百官都看着他的臉色阿谀奉承,殷姮肯定也明白酥姐姐在他心中的分量,今日她來,許是真的如她所說,是做死谏的打算。
“那就把她召回來吧,”他無力地閉了閉眼,嘆息一聲,“你們內閣派個可用之人出任江蘇巡撫。江蘇現在內憂外患,一定要派可靠的人去。”
殷姮松了口氣,她明白今日可以全身而退了。
“臣确實有一人選可擔大任。”
“誰?”
“江蘇布政使右參議,蘭沁禾。”
皇帝想了想,“她不是才升了參議麽,這麽快就連升布政使不合道理吧?”
“事可從權。”殷姮道,“她前幾日解了江蘇官匪勾結那麽大的案子,挖出了江蘇十數年的毒瘤,功不可沒,單憑這一件,升她為巡撫又有何不可。”
皇帝詫異地看了殷姮一眼,忍不住道,“你可是王閣老的門生啊。”讓蘭沁禾出任江蘇巡撫,對王黨是極為不利的。
殷姮低頭笑了笑,“聖上,臣更是您的門生啊。”
“殷姮啊,”皇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真的是國士。”
他颔首道,“好,那這幾件事就盡快拟旨吩咐下去,江蘇一日都不能耽擱。”
“是,臣這就去辦。”
殷姮恭敬地退了出去。
她望着外面的碧空,繼而垂下眼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只有殷姮自己知道,她後背的裏衫已經完全被冷汗浸濕。
王瑞已經不可靠了,她得盡快安排自己的後路。蘭沁酥尚且身後有母親和姐姐支撐,她只有自己一個人,得自個兒站穩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優質菜姬的火箭炮!
謝謝霁夜的手榴彈!
謝謝蘇井夏、貓貓人、赫爾薇娅、40359268、Es、壹伍柒、枝丫、縱身跳入泥濘、陌紫曦、浮雲吹作雪、今天想要姓名的地雷!
謝謝老爺們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