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來者不善,蘭沁禾這次出門又沒有佩刀,她掃了一圈面前的人,約莫十七.八個,渾身上下一股匪氣。
收割的季節,是搶劫擄掠的好時機。
為首的壯漢将肩上的九環刀放了下來,抵在地上,獰笑着望向客棧前的女子。
“小娘子好眼生,新到的南京?”
此時的蘭沁禾穿着普通麻衣,三千青絲只用一根木簪挽起,這代表了她是無害的獵物,同官府和鄉紳沒有關系。
不過如果對面的不是劫匪而是真正世家的子弟,就會注意到,蘭沁禾頭上那根木簪看似樸素,實則價格不菲。
西寧郡主的做派一向如此,毫不起眼的一根絡子都是蓮兒精挑細選出來的,難為她能從全天下的寶物堆裏找出最簡單的樣式來。
盡管穿着樸素,但蘭沁禾在鐘鼎之家養了快三十年,又一輩子同書琴作伴,就算不看相貌,那周身的氣度也足以吸引人。
她前一刻望着慕良充滿愛意的神情一絲不落地入了這群山匪的眼,那名動京師的美人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木蘭,花朵潔白靓麗,枝幹清隽幹淨,自她身上就散發出一股清新的香氣,和身後老舊的客棧格格不入,極為顯眼。
客棧的老板見勢不妙,連忙搬着木板出來把門關了,急着和外面劃清界限。
“大哥,同她廢話什麽,趕緊抱回去,今年冬天的被窩就有人暖了。”周圍的男人放肆地笑了起來。
慕良頓時氣血翻湧,蘭沁禾還沒有什麽反應,他氣急敗壞地怒喝一聲,“滾出來!”
就見兩旁的牆角、樹木後面倏地冒出了數道身影,乍一看皆是穿着普通的農戶,細看之下這些人神情剛毅,手裏都還提着統一的佩劍。
鎮撫司錦衣衛。
蘭沁禾在這幫匪寇出現的第一瞬就擋在了慕良前面,她想起了去年的鴻恩寺,不和這幫土匪廢口舌,護着慕良往後退了兩步,對着冒出的錦衣衛們下了命令,“捉活口,帶回臬司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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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天出來不止是自己一個人,身邊還有個司禮監的老祖宗、皇帝依賴的九千歲,怎麽可能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出來。這些護衛一路都跟在後面,随時準備護駕。
突然出現的錦衣衛們讓山匪愣了下,他們很快從這些人訓練有素的動作上看出了——這對男女大有來頭,立馬打算逃離。
蘭沁禾也不去看結果,她扶着慕良上馬,安撫道,“別怕,別看。”她怕慕良又想起鴻恩寺的那場刺殺。
這裏不需要她,若是西朝的錦衣衛連幾個土匪都收拾不了,他們也該趁早亡國了。
慕良被安撫了依舊氣得不輕,他坐在馬上還要扭頭去看那幾個土匪被揍得如何,而蘭沁禾心中更多的則是憂慮。
江蘇此時內憂外患,果如她所料賊匪也多了起來。這會兒還是正午,這些人竟然敢這般明目張膽地走出來,若是到了晚上還不知道會如何為非作歹。
看那店家的神情,雖然恐慌但并不驚愕,關門的速度極快,想來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這麽下去不行,倭寇進攻了江蘇,這是個可怕的信號,預示着他們有了一舉進攻西朝的計劃,要是國內的反民盜匪再鬧起來,恐怕不久就要動搖國本了。
她一邊駕着馬飛速回了城內,一邊心裏想着這糟糕的局勢,臉上的表情便也十分嚴肅。
慕良見她疑似不悅,心裏愈加懊惱。雖說是體察民情,可他實在是太放松了些,和娘娘出來竟然沒有事先清道,還鬧出了這種事。換做是皇上,慕良這樣的失職砍頭也不為過。
他一時心中焦急,自打遇見了娘娘,他幹什麽都毛手毛腳的,比底下的灑掃太監還要浮躁。
娘娘會怎麽想自己?
就是慕良自個兒都斷不會再用這種浮躁輕率的人,更何況風口浪尖上的娘娘。
他确實該好好反省了。
現在的他越來越心安理得地接受娘娘的寵愛,真變成了普通的脔寵,再這麽下去遲早會被娘娘厭棄。
慕良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摒棄雜念。
他要好好調整狀态,不能失去自己唯一的價值。
若是蘭沁禾知道自己的行為不但沒能讓慕良軟化,反倒讓他內心的防禦牆更高了,她恐怕會十分頭疼。不過此時她是察覺不到慕良的變化的,将他送回千歲別苑後,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吓到了嗎?”
她帶慕良離開的速度很快,但還是讓他聽到了幾聲慘叫。
慕良搖了搖頭,對着蘭沁禾跪了下去。
“臣辦事不周,求娘娘責罰。”
蘭沁禾無奈,用了力氣把他拉起來,“這事同你何幹?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她皺着眉,說得很嚴肅,真把慕良唬住了。
蘭沁禾哪裏忍心看慕良這副無措的可憐樣,剛板了一息的嚴肅瞬間消融,把他按進了懷裏揉頭,“還說什麽在敬事房學了伺候主子,你知道今日換做是宮妃或是舒鈴該做什麽嗎?”
慕良擡頭,茫然地看着蘭沁禾,主子遇刺,不管是誰都該回來跪下請罪。
蘭沁禾笑了下,捧着慕良的臉輕聲道,“你該瑟瑟發抖,露出副受驚了的模樣,然後求我留下來好生安慰你。”
她的氣息輕輕柔柔地灑在慕良下巴上,像是絨毛拂過,又癢又暖,暖得慕良臉都熱了。
“這、這……”他幹巴巴地憋出句話來,“這樣有失體統。”
慕良不是靠妩媚多情上位的,他從不走這條路子,沒有矯揉造作的經驗。
蘭沁禾被他逗笑了,彎着眸子退開了兩步,“好,是我受驚了,還請慕公公垂憐。”
她話是這麽說,可到底也沒有尋常弱女子的姿态,笑意吟吟地望着慕良,反倒更加讓人慌亂了。
慕良知道蘭沁禾在逗她,從遇見土匪到現在她都沒有一點受驚的樣子,只是插科打诨地讓他移開注意力,生怕舊事重演,讓他受到驚吓。
但既然娘娘想讓他這麽做,慕良就配合着。
他伸出了手,想要攬一攬蘭沁禾的肩膀,可手伸出去了,卻在半空顫巍巍地僵硬住,遲遲不敢落下。
他沒有膽子去摟蘭沁禾。
蘭沁禾站着沒動,等着老祖宗的愛撫,她開口安慰道,“把我當做你的幹女兒們一樣對待就好了。”末了還輕笑了兩聲,調侃道,“她們怎麽叫你來着,老祖宗還是幹爹?”
被娘娘叫了幹爹,慕良渾身的血液從腳蹿到頭頂,結巴了起來,“臣、臣沒有幹女兒,只有孫女兒,不常見。”
他不怎麽涉足後宮,不認宮女,只認宦官。唯一眼熟的孫女也就是平喜幾個認的女兒,他才偶爾見過幾面。
“您這樣可不行,連點安慰人的話都說不出麽,老祖宗。”蘭沁禾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肩上,倚進了慕良懷裏,“說點好聽的,慕公公對着誰都能又說又笑,憑什麽委屈了我。”
慕良感覺懷裏一軟,他跟着腿腳也酥軟了,差點站不住。
腦子裏磕磕絆絆地蹦出些句子來,他生硬得仿佛背書,“娘娘莫怕,您身上有龍鳳之氣護着,幾個匪寇怎麽能傷得了您……臣現在就讓錦衣衛把他們送來給您出氣。”
噗嗤。
蘭沁禾忍俊不禁。
“好沒意思。”她這麽說着,臉上的笑可沒有一點“沒意思”的模樣,分明是覺得有趣極了。
慕良吶吶地收聲,他也覺得自己總在娘娘面前嘴笨。
不過提到了那些匪寇,蘭沁禾确實得下午回衙門一堂處理。
她逗弄夠了慕良,直起了身子道,“跑了一個上午,你去梳洗一下,我陪你用完午膳要出去一趟,晚上再回來。”
雖然是休假,該做的事情也拖不得,這便是常有的無奈了,到底正事要比兒女私情重要些。
這不僅僅是匪寇本身的問題,而是從這些匪寇背後投影出來的江蘇官員的懶政、怠政現象。如此重要的江蘇,何以至于她第一次出門就遇見匪寇,可見平時管理松散、将官們維護不當。
既然接了這塊的兵備道,她就得好好整頓一番風氣。
慕良也明白蘭沁禾心中所慮,他們剛才回來的路上蘭沁禾便面色嚴肅,恐怕是急着回去處理的,只是為了安撫他才留下說笑吃飯。
她念着慕良心裏有陰影,按捺着急慮,直到吃飯完、确定他真的無礙才準備離開。
蘭沁禾去了臬司衙門,要求提了人犯審問,負責的牢頭對着她陪着笑臉,“蘭大人,這件事您就不必操心了,罪犯已悉數斬首,您回去歇息吧。”
蘭沁禾一怔,不可置信地追問,“已悉數斬首?錦衣衛的上差們将他們送來才不過一二個時辰。”
牢頭道,“您也知道是錦衣衛上差送來的,上頭自然得重視,按察使大人親自吩咐的事兒,都已經處理好了,您老安心吧。”
“那罪犯們的供紙呢?”蘭沁禾擡手指向牢房,“十幾個人犯,就是抄錄口供挨個的簽字畫押也得一個時辰,你們審出來的供紙呢?”
“哊,那個您就得去省裏調了,小人手裏可拿不出來。”
聽到這樣荒謬的答複,蘭沁禾不免心中震撼,繼而生出了無限的憤懑,天理王法具在,江蘇的官員何至于如此大膽!
她在常州翻看案卷,好些三年前的案子都擠壓着沒有處理,怎麽可能她前腳将那麽多人犯送來,後腳就已經行刑了。
女子咬牙,眉間沉重,旋即轉身,那身靛藍的官袍在臬司衙門前留下了一道藍影,接着轉向了千歲別苑。
既身披錦袍,食其官祿,這件事她勢必一查到底,絕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