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殷姮被封為戶部尚書,拜入內閣,這件事引起了軒然大波。
在她這個年紀能坐到這個位子,翻遍史書也鮮少看見。
萬清隔了兩日便尊王瑞的話,帶着兩個女兒去王府,一是應約,二是和殷姮賀喜,三則是為了不可明言的緣故。
蘭沁禾本來今日打算去看看蘭熠,之前他護駕不利被關起來受罰,今天是他被鎮撫司放出來的日子,但再一想又覺得不妥,于是跟母親一起來了王府。
萬清坐在前面的車裏,兩姐妹坐在後面的車,蘭沁酥一整日都沒露過好臉色,若不是不放心姐姐,她壓根不想見殷姮。
她總覺得殷姮笑裏藏刀不是好人。
“馬上就到了,你好歹笑一笑。”蘭沁禾勸道,“你這模樣被外人見了,豈不笑話你小雞肚腸?”
面子上的功夫,好歹顧一顧。
“我下了車再笑。”蘭沁酥挽着姐姐的胳膊,頭枕在蘭沁禾肩上,不滿道,“姐姐,他們這回也太嚣張了,母親就一點事兒也不做麽。”
因為陳寶國要動修圓的銀子去赈災,于是王黨索性給他扣個屎盆子關起來,這一關之後殷姮一邊拿仙丹讨好聖上、王瑞一邊在朝中上下打點,使得殷姮成了戶部尚書的民心之選。
好不容易爬上去,又是戶部這塊肥缺,殷姮斷不可能再下來,恐怕陳寶國要不是一輩子關在诏獄,要不是很快就會“獄中自盡”。
“這事兒母親同我商量過,陳大人是必保的。”蘭沁禾怕妹妹颠簸難受,将她摟緊了一些。蘭沁酥擡起下巴,挨在姐姐身側蹭了蹭,調整了舒服的位置。
“過兩日我去見三弟,讓他想辦法派咱們的人去看守陳大人,以防王黨詭計。”
現在急着赈災和抗倭,等大事了卻,萬清立即就會将這件事翻出來,作為倒王的一把利刃。
有些事暫且不提是為了顧全大局,一旦時機到了,自有天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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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沁酥眼睛轉了轉,明白了過來,“那我也去給皇上透透風,多少讓他知道殷姮手裏不幹淨。”
這話讓蘭沁禾一陣沉默,片刻,她握住了妹妹的手,“伴君如伴虎,姐姐只想你開開心心平平安安過完一生。”
蘭沁酥瞌眸,她厭煩家人同她說這些。
一直到了王府,兩人都不再言語。
這是橫在蘭沁酥同蘭家之間的檻,就算是蘭沁禾也無法逾越。
蘭沁酥面上不語,心裏懊惱,她難得同姐姐待在一塊兒,怎麽就變成了這樣,待會若是被殷姮瞧出了端倪,又要被她笑話。
她打定了主意,準備一下馬車就主動緩和氣氛,到時候姐姐先下車,然後肯定會轉身來扶自己,她就趁着那個空檔撒撒嬌,姐姐就又會同自己說話了。
蘭沁酥想好了一切,可沒想到馬車甫一停下、簾子剛一掀開,她就看見了外頭有人——
殷姮。
她心裏一咯噔隐約覺得不好,果見姐姐一下車就被殷姮抱住了腰。
“你可終于來了。”殷姮狠狠地松了口氣似的,緊張地抱着蘭沁禾不肯撒手,“我還以為搶了士冼的位置,你心裏會惱我、再也不願意見我了呢。”
楊士冼是蘭沁禾的學生,也是關系最好的學生。
“瞎說什麽。”蘭沁禾扶住她的肩膀,笑道,“我早說了別拿官場上的那些俗事來煩我,這會兒你們争什麽尚書那是你們的事兒,我只管同你喝酒吃茶。尚書的那份月錢原先又不算在我頭上,我有什麽可惱的。”
兩人說笑了起來,蘭沁酥不得不被倚沐扶着下車,心裏氣得七竅生煙,面上還得扯着笑臉。
她心裏嫉恨,拿捏了架子,朝殷姮盈盈一拜,端的是身姿妙曼儀态萬千,嬌媚得不顯刻意,垂眸睜眼之間盡顯風情。
“恭喜殷大人、殷尚書了。”
這一聲宛若黃鹂,聽得人全身酥麻,惹得遠處門口的小厮都看呆了。
難怪人們背後常說光祿寺卿是個禍國殃民的狐貍精,這般的容貌,一點也不過分。
蘭沁酥賀完喜就站到了姐姐身邊,她不經意地打量殷姮的臉。
呵,皮膚又粗又暗,身材也還是那麽糟糕,當了尚書進了內閣又怎麽樣,恐怕用不了幾年就會成一個黃臉婆。她今晚就去宮裏見皇上,勢必要把殷姮扯下來。
殷姮立刻回了她一禮,“僥幸而已、僥幸而已。”
蘭沁禾見妹妹這個模樣,知道她又在發悶火了,于是歉意地朝殷姮笑笑,希望她別見怪,暗地裏也捏了捏妹妹的手,警告她不要過火。
另一邊萬清從車子裏出來,殷姮見過了禮,領着幾人一起進府拜會王瑞。
今日的聚會雖然是私下的玩鬧,可誰的心眼也不比在公署裏的少。
王瑞等候多時,他一見萬清過來就極為高興,坐在亭子裏拍旁邊的座位,“萬閣老坐,快來坐。”
那亭子三周環草木,又圍了紗幔防蟲,前面有日光照進來,把紗幔圍起的空氣曬得暖洋洋的,成了個小小的暖房。
一行人進入,給王瑞見了禮,挨次坐下。
青石的桌上擺着燙好的兩壺酒,王瑞站起來數了數杯子要倒,到第三杯時頓了頓,擡頭看向蘭沁禾,“诶,我給忘了,不該讓你們陪着我們兩個老骨頭的。”
萬清接過他手上的活兒,主動把剩下的酒倒了,淅瀝的酒水聲中,她頗不贊同道,“王閣老太客氣了,她們就算不在這兒坐,也就是換個地方去胡鬧,還不如在這裏,多少能見識見識您的風骨學識。”
蘭沁禾附聲笑笑,默認了母親的話。
“對了,”萬清倒完了酒,想起了一茬,“咱們在這兒喝酒,是不是該給慕公公、樓公公也送些去?”
蘭沁禾拿着酒杯的手指一緊,她背着父母對慕良做了那種事,心裏虛得很,一聽慕良的名字從萬清嘴裏出來,就有些做賊的緊張。
王閣老被萬清一提醒也覺得有道理,于是擡起了下巴對殷姮吩咐,“殷姮,你跑一趟,給司禮監各位大人送了酒再回來。”
殷姮應了一聲,正準備離席,卻見對面的蘭沁禾站了起來。
“在座的兩位閣老、一位尚書、一位光祿勳,哪能勞煩四位大人,合該我去才對。”她笑了笑,“幾位大人稍坐,我去去就回。”
王瑞有些遲疑,“這……”
萬清望了眼蘭沁禾,眼裏藏了深意。她輕輕點頭,“既如此,你就快去快回,不要打擾到司禮監公務。”
蘭沁禾低頭,“知道了,母親。”
“這怎麽好意思勞煩郡主呢。”王瑞惴惴不安,“還是讓殷姮去吧。”
“哪有什麽勞不勞煩的,咱們只管坐在這兒吃酒就是了,小孩子要多跑動的。”萬清笑着拿起了酒杯,“來,敬閣老一杯。”
殷姮同蘭沁禾的視線在桌子上方交彙了一霎,她站着沒動,瞥了眼王瑞的臉色。王瑞放在桌下的手指搖了搖,示意她稍安勿躁。
桌下的手打完暗號後,提了上來接過萬清遞的酒,他笑呵呵地,“好好好,那我們先自個兒樂一會兒。殷姮啊,做首七言來聽聽。”
他心裏清楚,萬清讓蘭沁禾去司禮監,不止是送酒,也是在争陳寶國。
這兩日兩方都緊緊盯着诏獄,兩邊都有耳目,誰都還沒對司禮監邁出一步,一旦邁出,就是徹底地宣戰。
今日蘭沁禾要是只去送酒便罷,若是真的借着這個由頭去見了什麽人,那他們也不得不有所動作了。
王瑞沒有猜錯,萬清今日過來,就是向他宣戰來了。
她帶上了蘭沁酥,彰顯着蘭家的皇寵;又派了蘭沁禾當着王、殷的面去司禮監,明晃晃地吹響了開戰的號角。
這小小亭子裏座位十分有趣,王瑞和萬清坐在一塊,而王瑞另一邊是蘭沁酥,萬清另一邊是殷姮,成了一副相互制衡的半圈。
面對萬清的宣戰,王瑞沒有退縮,他不帶自己的兒女過來,只留了殷姮坐在萬清旁邊。
他在諷刺。
當年殷姮是萬清帶大的,可如今卻成了蘭家的攔路虎。日後工部所有開支都得殷姮這個戶部尚書過目,殷姮就像是一根鐵絲一樣勒住了萬清的脖子,她松,萬清就能喘息;她緊,萬清就窒息而亡。
丫鬟上了茶點,王瑞伸長脖子去看,“是熱的嗎?熱的放到萬閣老前面來。”
“快來嘗嘗,”他等不及丫鬟慢吞吞的動作,将一整盤都推到了萬清跟前,“我知道你不愛吃甜的,這些都是鹹口,來,沁酥也嘗嘗看。”
面前的老人,無疑是近百年來最和藹可親的首輔,他甚至有點老頑童的趣性,朝野上下名聲極好。
可在座的幾人都明白,王瑞背後做的事,大多是難以見光的。
蘭沁酥夾了一塊吃,嚼了兩口就放下了。
她望着對面的殷姮一笑,桌子底下的手攥緊了帕子。
平平無奇,這種東西也配端上來?
……
原來的計劃裏,蘭沁禾是去見蘭熠,請他打點看守陳寶國的牢頭。但是一則他剛剛受罰,自己急慌慌地就去見他,顯得她包庇自家弟弟失職似的;二則蘭熠被連降三級,想來這事做起來也多有勉強,不如直接找慕良的好。
雖說正事要緊,但……這是他們互通心意後的第一次見面,蘭沁禾忍不住有些臉熱。
內閣發生了大的變動,馬上又是秋獵,慕良恐怕分身乏術,她一直不敢打擾,今日見了之後就只有秋獵再見了。
從前蘭沁禾覺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要心意相通,天涯海角之隔也能共賞明月,何必非要黏在一起。現在想來,這話不适用她,她巴不得把慕良是個扇墜能随身帶着,時時還能把玩。
想起扇墜,她低頭看了看挂在自己腰間玉佩下方的鳳凰。
那時納蘭珏說雕一只鳳凰給她招龍她并未放在心上,只當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沒想到竟然真的招來了。
希望這條黑漆漆的骨龍能久久地伴在自己身邊才好,可別中途跑了,讓她又只剩一人。
再次來到司禮監,這裏給蘭沁禾的感覺完全不同。或許是因為慕良的關系,她竟然還覺得這裏有幾分親切。
“哎呦,西寧娘娘?”門裏的平喜見到了她,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跑來請安,“奴才見過娘娘,給娘娘磕頭了。”
旁的小太監或有不認識蘭沁禾的,聽到平喜這麽一說,紛紛跪下行禮。
“起來吧。”蘭沁禾問平喜,“你幹爹在麽。”
平喜爬了起來,娃娃臉上堆滿了笑,怎麽看怎麽可愛,“娘娘來的不巧了,幹爹這會兒在萬歲爺跟前伺候呢,一時半會怕也出不來。娘娘您有什麽要緊的事兒的話,奴才去給您通報一聲?”
“是這樣……”蘭沁禾微微垂眸,思忖了片刻,接着道,“伺候萬歲爺要緊,我倒也沒什麽事,這次是從王閣老那兒來的,他新得了桂花釀,正和萬閣老、殷大人一起吃,想着也給司禮監送一點,請幾位公公嘗嘗。”
她說着把酒遞給了平喜,平喜接過,不好意思地笑了,“難為幾位大人惦記着,幹爹和其餘公公們回來知道了,一定開心得緊。”
“也是難得了。”蘭沁禾意有所指,壓低了聲音輕聲道,“前段時間陳寶國出了那樣的事兒,兩位閣老夙夜難寐,今兒才得了空能歇一會兒。”
平喜抱着酒,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王閣老那裏來的、陳寶國的事情。
他知道一會兒該怎麽和慕良回話了,于是對蘭沁禾道,“唉,可不是?多事之秋,宮裏宮外都忙亂了,娘娘要勸萬閣老好生休息啊。”
蘭沁禾話已至此,她相信能被慕良重用的平喜不是蠢人,應該是理會自己的意思了,便打算告辭。
正打算離開,忽然司禮監公署內走出一人來,鳳眸丹唇,面若桃花,穿了一身緋色的蟒袍,明明是個太監,長得卻比女子還要妩媚多情。
那人走出來後,瞧見了蘭沁禾。
他眯着眼似乎心醉晃神了一會兒,繼而倏地綻出一抹笑,咬着唇緩緩吐音,“這是哪來的九天神女,奴才怎麽從未見過?”他像是把字句在嘴裏含了許久一般,說出來的字又甜又膩,宛如情語。
蘭沁禾一愣,這是她頭一次見到能與酥酥相提并論的美人。
平喜後背發麻,他忽然有種不妙的感覺,今晚幹爹回來,勢必又要大發雷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