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慕良得了仙丹的沒幾日,朝廷傳來了消息,陳寶國老家搜出了兩箱白銀,貪污證據确鑿,即刻關押诏獄。
一個做了十二年戶部尚書的貪污案,本該驚動朝廷,立即三方會審,然而比起審案更加熱鬧的,卻是誰來接替戶部尚書的職位。
又到了司禮監、內閣禦前議事的時候,皇帝坐在後面,前面一邊是司禮監禀筆太監,一邊是內閣閣員。
“四川那邊還急着赈災,戶部不可缺人,既然朝中這幾日都在吵戶部尚書的缺,那今日就在這裏定了吧,也省的人心惶惶。”皇帝開了口,底下便開始議。
王瑞率先站了出來,他老了,佝偻着背,低頭道,“回禀聖上,臣舉薦吏部侍郎殷姮。”
他只提了個人名,理由渾然不講。
內閣的班子原來一共三個人,王瑞、萬清,再加上禮部尚書,前兩日多了一個殷姮,她位置最次,站在靠近門的地方,聽到王瑞舉薦,殷姮臉上并無驚喜,只是垂着頭以示恭敬。
王瑞說完,禮部侍郎也跟着道,“回聖上,臣附議王閣老。”
小皇帝看着內閣的隊列,又問道,“萬閣老呢?也是舉薦殷姮嗎?”
萬清彎腰,“回聖上,臣舉薦戶部郎中楊士冼。他原本就在戶部任職,對戶部多有了解,此次四川之事情急如火,臣以為還是由戶部原本的堂官來擔任比較妥帖。殷侍郎确有才識,可到底之前從未接觸過戶部的差事,冒然上任,恐有耽擱。”
“你說的倒也有理。”皇帝點了點頭,又看向司禮監那邊,“你們說呢?”
司禮監五席,慕良站在最前面,他後面是提督,再後面是普通禀筆。這時候樓月吟搶在了慕良之前開口,“回萬歲爺,奴才以為,還是該由殷大人任職。楊士冼是戶部的堂官不錯,可他這些年并未有什麽顯赫功績,何德何能連升三級,這于理不合。”
尚書、侍郎、郎中,殷姮的官位是排在楊士冼之上的。
“是這個理。”皇帝念着之前同慕良的話和前兩日殷姮進獻的一品仙丹,心裏還是偏向殷姮的。
“殷姮,萬閣老說你不熟悉戶部事物,擔不好尚書的位子,會誤了四川的事,你自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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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姮行了一禮,她不卑不亢地答了,“萬千黎民之命,臣多日寝食難安,輾轉之際,已翻閱了自堯舜起四川的地動之案,斷不會耽誤一人性命。”
“那你是胸有成竹了?”小皇帝笑了,“朕封太子以來,也似乎從未聽說你出過差錯,你殷家世代賢良,朕今日也願意給你一個機會,你可千萬不能讓朕失望。”
殷姮跪下,“臣,領旨謝恩。”
萬清見此忍不住心裏嘆氣,說是商議,可大多事情其實早在商議之前就有了結果,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戶部管着整個朝廷的錢糧,往後尚書位落到了殷姮手中,王瑞愈加肆無忌憚了。
內閣原本三人,禮部尚書和王瑞沆瀣一氣,司禮監樓公公也是王黨的人。
現在多了個殷姮進來,又被封了戶部尚書,樓公公也升了司禮監提督。萬清真是孤立無援了。
早些年的情形還不是這般,若說八年前秋家老太太還是首輔時,她的立場哪有這麽難,那時候林公公也還在,多少會為他們說話,往後還不知道要熬到什麽時候才能有個助力。
萬清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可忽然對面傳來了聲音。
“回萬歲爺,雖說如此,可方才萬閣老說的也不無道理。殷大人到底從未進過戶部,對裏面的實情一概不知,奴才以為,應該再擇兩人來輔佐殷大人,也好使她盡快熟悉戶部的事物。”
說話的是慕良。
皇帝颔首,“這是正論,你接着說。”
“那奴才就鬥膽妄言了。”他微一欠身,開口道,“奴才以為,剛才萬閣老提名的楊士冼就很不錯。他在戶部待了十年,做事穩妥,對戶部各處了如指掌,不如命他為戶部侍郎,使其輔佐。”
皇帝想了想,“可以,還有呢。”
“還有一人,極為特殊。”慕良說到這頓了頓,接着從袖中抽出一本奏疏呈了上去。
皇帝狐疑地接過,“神神秘秘的,到底是誰?”
“是秋家的嫡孫秋瞿。”
這話一出,王瑞擡了擡眼,渾濁的眸子裏極快地閃過一絲異樣。
秋家,當了二十年的前任首輔。
“這是昨日秋老太太送來的奏疏,當初陳寶國是她舉薦的,她知道貪污一事後心痛萬分,昏死了四五個時辰,醒來後立即寫了這道奏疏,請求萬歲爺讓秋瞿代她将功補過。”
二十年的宰輔,三朝元老,雖然已經退位了八年,但其影響根深蒂固,更別提秋老太太還是先皇的老師、太後結為金蘭的姐妹。
小皇帝立刻正色起來,“雖然是她老人家舉薦的,可她早已離開朝廷,這些事與她無關,你叫她不要自責了。”
他打開奏疏細細讀去,讀完後合上,當場宣布,“她老人家推薦的人大多不會錯,司禮監現在就拟旨,除了殷姮調任戶部尚書,再封楊士冼和秋瞿為戶部侍郎,即刻上任。”
殷姮斂眸,方才還大好的形勢,一剎那就被慕良掰了回來。
她心裏沉重,九千歲慕公公……這是要同王黨對立了?
萬清也是一愣,她萬沒有想到慕良會在這樣一邊倒的情形下幫助自己。
如此一來,殷姮就算坐了戶部尚書,可下面有萬黨的楊士冼、秋瞿這兩個侍郎盯着,她很難放開手做什麽。
議會散了之後,她忍不住去找慕良,對着慕良一拱手,“今日多謝慕公公了。”
慕良扶着萬清直起身子,“萬閣老哪裏的話,我不過如實做事罷了。”
“慚愧,”萬清笑着搖搖頭,“這些日子家裏不成器的孩子多有得罪,您卻如此寬宏大量既往不咎,真叫我不知如何賠罪才好。”
慕良笑了笑,“這天下哪有不犯錯的,孔聖人尚且還在武城失言,我初入司禮監時,萬閣老不也是對我多加照顧麽。”
他說着一拱手,“司禮監那邊還有事,我就先回去了,萬閣老也回工部忙吧。”
萬清點點頭,“好,慕公公去吧。”
兩人分道揚镳,萬清往前走了幾步,看見前面一身仙鶴紅袍的王瑞攜着殷姮站着,似乎特地在等自己一般。
她眼神一暗,加快了步伐朝前走去,果然王瑞叫住了她。
“方才慕公公同你說什麽呢。”他望了眼慕良離開的方向,随口問道。
王瑞随口問,萬清也随口答,“沒什麽,就是問了下楊士冼是否堪用。”
“哦。”王瑞點點頭,拉着萬清的手慢慢往外走,“現在事情都定了下來,四川那邊也落實了,咱們終于可以清閑一些了。”
萬清伴在他身側,兩位西朝的老臣沿着朱紅的宮牆慢慢走,一邊走一邊道,“事情還未徹底解決,恐怕還有的忙。”
“那就該是他們該忙的了,”王瑞看了眼另一邊的殷姮,“你說是不是?”
殷姮微笑,“老師說的是,接下來該有學生代勞了。”
王瑞于是又看向萬清,“我給你送的炭你用上了嗎?這兩日天氣越來越冷了,來回路上多穿點,你也不是年輕的小姑娘了,別就想着愛美,老啦,還是要多保重身體啊。”
萬清笑道,“我一個老婆子還愛什麽美。炭用上了,多謝謝閣老,這個冬天家裏都可以暖和了。”
“唉……雖然慕公公審出了一千五百兩贓款,可各處都急着使,兩三天居然就沒了。拖欠的月俸要先緊着下邊的官員發,咱倆前年的俸祿都還看不到邊。”他拍了拍萬清的手,“又要委屈萬閣老一年了。”
“您的月錢都還未發,我哪裏會覺得委屈。”
“好了,不談這些政事了。”王瑞駐足,看向萬清,“天氣冷,我家裏出了幾壇桂花釀,你過兩日帶着沁禾沁酥一起來吃吃,要是好,我就給你送過去幾壇,那酒不醉人,又能活血驅寒,對姑娘家是好的。”
最後半句說得妙,把萬清也說成了姑娘。
她聽了一笑,“那也好,許久沒有去閣老家拜會了,我回去就同她們說。”
王瑞點點頭,前面已是路的盡頭,于是和萬清告辭,“好了,我就不打擾你公務了,過兩日在府裏見吧。”
萬清欠身,“嗳,閣老先請。”
兩路人分開後,殷姮回頭望了一眼萬清,萬清還留在原地目送王瑞,她看見殷姮回頭後,也沖她笑了笑。
殷姮垂眸,說不清心裏的滋味。
曾幾何時,萬清也是這樣對她笑着道,“你馬上就要科考了,想好拜入誰門下沒有?”
“我……”殷姮遲疑着,久久沒有說話。
蘭沁禾坐在旁邊,接話道,“外面都說殷姐姐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就連相貌都比我們姐妹更像母親呢。”
萬清睨了女兒一眼,“你這是吃醋了還是怎麽着?”
“我吃母親的醋,”蘭沁禾挽上殷姮的手臂,親昵道,“明明我才是自幼同殷姐姐一塊兒的,怎麽外邊就只說你們倆,偏不見我的姓名?”
萬清笑着罵,“小妮子。”
殷姮也忍不住笑了,對着蘭沁禾道,“你放心,我自然是同你好的。”
殷家幾乎是蘭沁禾與萬清一手救活的,那段日子殷姮也常常住在蘭家備考,任誰都會覺得,她一定會成為萬清的門生。
可一年之後,金榜題名,她卻轉入了王瑞的門下,從此與蘭家分道揚镳。
她見萬清對自己笑,片刻後,也對她淺淺一笑,接着毫不猶豫回正了頭,攙着王閣老向戶部的公署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