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銀耳轉身出了船廂,催促午膳做得快些,否則還不知道娘娘得給那人彈多久的琴。
這幾乎算得上是羞辱,她都奇怪納蘭傑到底想幹什麽。
納蘭傑想幹的很簡單,他想看看自己未來的妻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今早故意遲到也是為了這個。他要看看蘭沁禾到底重不重視自己、疼不疼愛自己,這樣才能放心嫁過去。
他俨然認為自己一定會入主郡主府了。
蘭沁禾彈了兩三首,午膳便被銀耳催上來了。
她陪着納蘭傑用完飯,心想差不多今天就到這兒,可以送人回去了,然而納蘭傑沒有一點想走的意思,開始纏着她問東問西。
“郡主,您再給我講講,宮裏的年宴都玩些什麽?”少年趴在茶幾上,一雙眼睛熾熱地望着蘭沁禾,指望她再說些有趣的事情來。
“也就是看看歌舞,吃吃酒菜,和尋常的宴會差不多。”蘭沁禾想了會兒,“皇後皇上還有太後照例會賞賜小輩們東西,誰詩詞做得好,誰就能拿的多。”
“那郡主您是不是次次都拿了首揆?”
蘭沁禾笑着搖了搖頭,“宮中能人比比皆是,我不算什麽。”
她說是連中三元,但到後來進了國子監,蘭沁禾就明白了自己的狀元是怎麽考來的。
每當有貴人要去科考的時候,批卷的文官都會提前去國子監調出那些貴人的筆跡,等到正式閱卷時,就按着筆跡把貴人的卷子翻出來,給個好名次。
她那狀元,摻了不知多少水分,而真正有才學的人,卻可能因為沒錢打點而名落孫山。
這就是當時蘭沁禾決定辦茶宴的原因,寒門學子不易,她母親當年也是這麽辛苦過來的,如今家中有閑錢,與其閑置在那兒,不如發給這些學生過活。
不過到了現在,茶宴僅是名義上是蘭沁禾主持,私底下已經成了皇上獲取密報的重要場所,早已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了,東廠、鎮撫司皆有參與。
想到東廠鎮撫司,蘭沁禾又想到了慕良。
Advertisement
說來好笑,司禮監掌印都對着她小心翼翼的,到了納蘭傑面前,自己倒是得退讓了。
讀書愈甚,方知無知。像是納蘭傑整日待在自家院子裏,還真對貴人的身份沒什麽敬畏感。
現在回想起來,蘭沁禾才明白那日進司禮監,慕良為什麽直接告訴她事情已經辦妥了。
他知道自己拘束、不喜歡在司禮監待着,更舍不得讓自己拉下臉來求他,索性一個人竹筒倒豆子似的,幫她把話都說了,好不叫她為難。
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人,難怪皇上喜歡用他。
“那太後和皇上皇後都會賞什麽東西?”納蘭傑看見蘭沁禾手的時候眼睛一亮,指着她手上一枚藍寶石戒指道,“這是太後賞的麽?”
這枚戒指上鑲的寶石通體幽藍,足有拇指甲大小,一看就不是凡物。
“不是,這是我自己的。”蘭沁禾解釋。
納蘭傑擡眸,一雙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蘭沁禾,軟了聲音,“郡主,它好漂亮,能送給我麽?”
蘭沁禾垂了眼睑,笑了。
這孩子,未免太得寸進尺。
“你若是喜歡這些,我明日挑兩匣子送去納蘭府上。”
“可我就喜歡這個。”納蘭傑去拉蘭沁禾的手,“這個不能送給我麽。”
蘭沁禾輕輕掙脫開他的手,“抱歉,這是私物。”
她不能把任何貼身的東西給納蘭傑,否則日後就說不清了。蘭沁禾可沒有送定情信物的打算。
納蘭傑一下子變了臉色,他在家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從未被人拒絕過,更何況納蘭珏還在一旁看着,他不能丢這個臉。
“再說了,這款式太老顏色太素了,配不上納蘭公子的模樣。”蘭沁禾反握住少年的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眼睛盯着那只手,輕啞地同他私語,“帶你去藏珍閣,我來幫公子定制兩套。”
女子擡眸,長長的烏睫翻起,撞進了少年眼眸深處。她沖着納蘭傑輕笑一聲,身子前傾,俯身湊到了他耳畔,近乎呢喃着開口,“幫小傑定兩套……天下獨一無二的,以後也不許任何人穿戴,只有你能用。”
納蘭傑騰的一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心裏再沒有一絲的不快和惱怒。
蘭沁禾是沒有男人,可她這些年見的風月場面無數,只是對付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少年,手段實在是綽綽有餘。
納蘭傑是什麽人,接觸了一個多時辰她也明白了,自己那句“只有你能用”絕對擊中了他心坎。
他不會拒絕的。
納蘭傑也确實沒拒絕,紅着臉,支支吾吾地扭捏道,“那、那我們什麽時候去……”
“現在。”蘭沁禾坐了回去,對着銀耳道,“把船停了,備好馬車,去藏珍閣。”
她指望着給這小公子買了東西,就能送他回去。
停了船,上了車,蘭沁禾自己單乘了馬,以還未有婚約、男女授受不親為由,拒絕了和納蘭傑一起坐車。
銀耳和蓮兒一個駕車一個坐在了車欄上,只剩下一個納蘭珏需要徒步。
她剛走了兩步,蘭沁禾就發現了不對。
“小丫頭,你的腿怎麽了?”之前沒仔細看,這會子這個小姑娘的走路姿勢極不自然,蘭沁禾習過武,一眼看出了她的不正常。
納蘭傑在車子裏,納蘭珏也懶得撒謊,很誠實道,“被他打的。”
接着她擡頭看向馬背上的蘭沁禾,“我叫納蘭珏,我走不了路了。”
蘭沁禾吓了一跳,迅速瞥了眼馬車,緊忙對着銀耳揮揮手,“你們先去,我一會兒來。”
“是。”銀耳和蓮兒也聽到納蘭珏那三個字,心裏震驚無比,對視了一眼後,忍不住往後面的車廂看去。
怎麽會這種人……
她們心裏厭惡非常,卻也明白主子的意思,當即就把車趕了出去,只留下原地的蘭沁禾和納蘭珏。
“你剛才說你叫什麽?”蘭沁禾拉着她退回湖邊,仔仔細細将她打量了一遍。
納蘭珏重複了一遍,“我叫納蘭珏。”
“你就是納蘭将軍的嫡長女?納蘭傑的姐姐?”蘭沁禾彎着腰雙手扶着她的肩,感覺到衣料下盡是膈人的骨頭。
“是。”
既然是納蘭珏,她應該也是十六了,可如今卻瘦成這般模樣。
蘭沁禾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想,她伸出手碰了碰納蘭珏臉上的面紗,“能讓我看看麽?”
納蘭珏二話不說掀了面紗。少女面紗之下的臉,讓蘭沁禾倒吸一口涼氣。
那張黑瘦的臉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傷痕,最恐怖的是,一道從眼角到鼻翼的傷疤,像是一把刀似的将女孩的臉劈成兩半,直接毀了她的整張臉。
再往下看,少女的膝蓋不自然扭曲着,她今天站了太久,此時已經在戰栗。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蘭沁禾胸口起伏着,她雙眼微熱,氣得呼吸不暢。
“如此虐待嫡長,還堂而皇之把親姊稱為奴婢,我西朝還有沒有王法了!”
她實在是氣得不輕,打橫抱起納蘭珏就要上馬,“走,我先帶你去醫館,你母親那裏我一定會去說,叫他們把嫡長女的配置都給你配齊全了。”
“我不要嫡長女的配置。”納蘭珏抓着蘭沁禾的衣襟,“我想跟着您。”
蘭沁禾一愣,低下頭同懷裏的女孩對視,“你說什麽?”
女孩仰着頭,認認真真地看向她,“您是個好人,請您讓我跟着您,等我病好了,不管是丫鬟還是侍衛我都可以做。”
蘭沁禾沉默片刻,納蘭珏在府裏受了這樣的委屈,不想再回去也是正常的。
“這不合禮制,”她為難道,“你是納蘭将軍家的嫡長女,也是納蘭家未來的家主,我不能就這麽接你過來。”
她一低頭,就對上了女孩執拗的眼神,和滿臉的傷痕。
像是匹小狼似的,野性十足,受傷了也一聲不吭。
蘭沁禾頓時心軟,改了口,“等我修書一封,取得了納蘭将軍的同意,才能接你過來。”
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嚴氏和納蘭傑能做沒有心的蛇蠍,她卻不能。
納蘭珏何辜,她也着實不忍心将人送回那蛇窩中。
納蘭珏定定地看着蘭沁禾,半晌,掙紮着想要下來。
“別動。”蘭沁禾按住她。
“我給您磕個頭吧。”她說。
她對蘭沁禾來說只是個陌生人,對方卻這麽願意幫助她。入鄉随俗,在這裏她該給蘭沁禾磕個頭。
“行禮不急着一時,”蘭沁禾被這樣直爽的話逗笑了,“走,先送你去醫館療傷。”
她先不打算直接将人接回郡主府,畢竟這只是一面之詞,到底事情如何、她是不是納蘭珏,都還未可知。等自己派了人好好查明真相,再給納蘭将軍寫信不遲。
……
蘭沁禾離去的時候,沒有發現對面的樓上,有一人透過了窗口看着這一切。
那人着一身黑底的開襟,從頭黑到腳,偏偏膚色蒼白到泛青。
他望着下面,不知在這裏坐了多久,直到後面傳來一聲,“禀慕公公,人往藏珍閣去了,郡主作陪,給他定了四套衣裳、一枚尾戒,又買了一方玉佩和兩個香囊,這會兒正去聚賢樓的路上,準備吃茶。”
座位上的人終于動了動,他張開了那雙幹燥發白的唇,半是嗫語道,“花了多少銀子。”
“一共是三百六十兩。”
慕良垂眸,他雙手之中捧着一個小小的香囊。之前的茶葉做好了料,他每日就把這個香囊揣在懷裏,閑時拿出來摸一摸,從沒有佩戴過。
“三百六十兩……”他默念着,擡了手示意,平喜上前問道,“幹爹?”
“找人去郡主的鋪子裏,給她補上兩千。”還有兩個月就要過年,郡主府那麽大的開支,可少不了錢。
“以後郡主帶人出去,花了多少,你們回頭就去想法子補上。”
平喜點了點頭,“诶,知道了幹爹。”
他心裏着實替幹爹委屈,哪有這樣的司禮監掌印,實在是卑微到了骨子裏了。
過了一會兒,有廠衛把今日西寧郡主在船上做的事情寫好了,遞給慕良看。
慕良接過,細細讀去,眉頭卻越皺越緊,緊而倏地将紙拍在桌上,低喝一聲,“反了!”
周圍的人一個激靈,平喜率先跪了下去,他心裏本就為慕良不平,這時候找到了機會,立即道,“幹爹息怒,這算什麽呀,還有更過分的。”
慕良掃了他一眼,那眼神滿含涼意,平喜明白他的意思,倒豆子似得張口說,“納蘭将軍不在,他為了家産就虐待親姊,把納蘭小姐好好的一個姑娘幾番差點打死過去。這樣蛇蠍心腸的人,留在郡主身邊真是個禍患,要是真的進了郡主府,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慕良深吸了一口氣,眼眸微沉。
納蘭将軍在前線,可打仗打的是軍需糧草,只要他這邊稍微卡一卡,就能讓前方這些年的努力功敗垂成。
若是納蘭将軍敗了,娘娘自然不需要委曲求全去哄納蘭傑。西朝的武将有的是,怎就非納蘭家不可了。
但這是下策,慕良并不打算這麽做。
“再去探探娘娘的意思,若真的是個禍害,我自有法子應對,現在這些話不是你說的算。”他一甩袖子,拂了平喜的意。
他還不知道娘娘對納蘭傑是個什麽意思,密報上所說的,在舫中“舉止親密”像是一根刺一樣死死釘在慕良心中。
舉止親密,有多親密……
納蘭傑長相偏柔,衣着相貌都同蘭沁酥相似,娘娘未必不會對他愛屋及烏,再加上父親的催促,娘娘是不是真的想收了納蘭傑,也還未可知。
他一低頭,又看見了舉止親密這四個字。
慕良叫了寫這東西的廠衛過來,他不說話,平喜替他問,“你仔細回話,娘娘在船上到底做了什麽,怎麽就舉止親密了。”
“回公公,納蘭傑想要娘娘手上的戒指,娘娘說這戒指太素了配不上他,要帶他去做新的,說着就握住了納蘭傑的手。船上的人回來禀報,說娘娘那時同他親近密切,像是要将人摟進懷裏似的。”
慕良聽罷,站在原地,他一張嘴涼氣就直沖心肺,胸口清涼得像是壓了冰。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女子那日一句“慕公公這手适合撫琴”猶在耳畔。
那日過後,慕良整夜整夜的做夢,他夢見自己坐在琴前,背後被人攬着,雙手也被人帶着在琴弦上撫弄。
他僵着一動也不敢動,就連在夢裏,都沒敢回頭看一眼那人的面容。
可如今,娘娘已是執着別人的手,早已忘記那日的玩笑話了。
慕良從沒有過妄念,他連在心裏想想的勇氣都沒有。
納蘭傑縱使有再多的不是,可他正值二八,長相昳麗。
而自己呢,又老又醜,甚至連個男人都不是,手上沾過無數條人命,早不是可以見得了光的人了。
像他這樣活在腌臜地裏的蛆,怎麽敢有膽量,去靠近那樣風光霁月的娘娘。
他不過是掙紮在糞土裏,渴望有朝一日能被那人瞥過一眼罷了。
慕良拇指劃過香囊,剛摸了兩下,他又覺得自己這舉止龌龊肮髒得很,急忙把香囊收到盒子裏,放回了衣襟。
這樣惡心的事情,如果被娘娘知道了,他也就再也不用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馬上要上一個很重要的榜,所以稍微調整下發章節的時間。
今天的章節在00:00發;明天的章節在23:30發。謝謝老爺們的支持!
反正你們都支持到這了,請順便再支持一下我專欄裏的接檔文《江湖小事有點甜》
江楓愁眠首部半個字都不虐的糖漿文↓
“對不起騙了你,其實我是埋在這裏的眼線,真實身份是淩花教的堂主。”他忐忑不安地望着面前嬌弱的女子,“你別怕,我會一輩子待你好的。”
淩花教,江湖上人人聞風喪膽的羅剎教。
“妾身不怕,妾身要永遠跟着九郎。”
花蕪姬埋進了男子的懷裏,“啊對了,你是哪個堂的堂主,為什麽妾身當了二十年的教主,都從沒見過你。”
男子:?
給個預收吧,求求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