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蘭沁禾送納蘭珏去了醫館後趕去了藏珍閣,她陪着納蘭傑挑東西,又親自同掌櫃商議了定做的樣式,接着又帶他去了定好的茶樓吃茶點,這一通下來,已是快要黃昏了。
“時間也不早了,我送公子回去吧。”蘭沁禾之前只當納蘭傑年紀小有些任性,可自從知道這人虐待親姐後,心裏就不大愉快。她忍耐着陪了一天,終于熬到了可以送人走的時候。
湖也游了,曲也聽了,東西也買了,肚子也飽了,他再沒有逗留的理由。
可蘭沁禾想得太簡單了。
“郡主……”少年低着頭,含羞帶怯地輕輕開口,蘭沁禾一聽這話就知道他又有事情要說。
“怎麽了?”她耐着性子柔聲問,甚至做好了直接塞給納蘭傑一百兩銀票的準備。
少年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小聲道,“我想去郡主府裏看看,可以嗎?”
蘭沁禾心裏無奈,又不能對他說重話,只得委婉道,“可天色這麽晚了,你母親還等着你回去用膳呢。”
“母親說了,今天我跟着郡主就好,吃過晚膳再回去也可以。”
蓮兒連白眼都懶得翻了,直接鄙夷地望着納蘭傑,從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男人。
“納蘭公子,”蘭沁禾稍微正了下神色,“你我并無婚約,天黑之後要是還共處一室,對你我的名聲都不好。”
這話說的已經有點嚴厲了,接着她又安撫道,“往後的日子還長,何必争這一頓晚膳,等你父親凱旋歸來,我們再好好聚聚。今日便到這裏,好麽。”
“可我就想多和郡主待一會兒。”納蘭傑渾然不覺,耍上了性子,“除非……郡主把手上的戒指給我,我回去還能有個念想,不然我今日就跟定郡主了。”
蓮兒往上蹿了一步,睜大了眼睛就要罵人,被蘭沁禾攔下。
她定定地看了會兒面前的納蘭傑,眼神深邃,嘴角處慣有的微笑卻反而濃了兩分。
但凡遇事,西寧郡主心裏卻是惱火緊張擔憂,面子上就越要做得漂亮些,用以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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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傑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怵,可他就想看看西寧郡主有多重視自己。若是現在就對自己不耐煩了,如何讓他放心嫁過去。
蘭沁禾就這麽看了納蘭傑半晌,倏地一笑,拔下了手上的戒指遞給他。
“好,我給你。”
納蘭傑一怔,他再怎麽沒有城府,也有點明白了蘭沁禾是在不快了。
“郡主,我就是随口一說。”他解釋道。
“不過是個小玩意,你想要給你就是了。”蘭沁禾道,“馬車已經備好了,我們下去吧。”
她說完自己先下了樓,納蘭傑趕緊提步追上,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幾番蘭沁禾的面色,見她臉上還是一片柔和,并無一點怒氣,這才安了心。
“對了,”蘭沁禾扶着納蘭傑上車,“你那個婢女身體不适,我把她送到了醫館,等治好了再把她送回來。”
納蘭傑這才想起來自己姐姐不見了,他無所謂地擺擺手,“郡主不必管她,一個奴婢而已。”
蘭沁禾聽到這話,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退開了兩步,将轎簾放下。
“走吧,送你回家。”
……
蘭沁禾送走了納蘭傑,感覺全身乏得很,從納蘭府離開後,天已經暗了下來。
這一月的沐休又要結束了。
回到府裏,派去查納蘭府的人已經回來了,果然如納蘭珏所言,自從原來的納蘭夫人去世後,嚴氏便開始在府裏作威作福。她仗着納蘭将軍不常在家,自己又有孩子傍身,将一個嫡女當做了下等丫頭使喚,行徑惡劣,實在令人發指。
蘭沁禾當即提筆修書給納蘭将軍,用了四百裏急遞,半個月之內就能知道消息。
寫完之後蘭沁禾沐了浴,連晚膳都懶得吃,直接上了床。
銀耳給她鋪好了床,熄了燈,剛走出去就聽到外邊有聲響。
“什麽事?”她提着燈籠問道。
“回銀耳姐姐,是前面三小姐那邊打發了人過來,蓮兒姐姐正和人說話呢。”
銀耳稍一思忖,将手裏的燈籠遞給了旁邊的小丫鬟,囑咐一句後,便也去了前邊。
進了門房,果然看見蓮兒正和蘭沁酥身邊的丫鬟說話,小妮子說得眉飛色舞的,一邊說還一邊比劃。銀耳站在門口,等她送走了蘭沁酥的丫鬟後,才招她過來。
“三小姐派人來有什麽事?”她問。
“哦,就是問了問今天主子和納蘭傑的事兒。”
“你都跟她說了什麽了,說得那麽激烈。”
蓮兒得意地哼笑了一聲,“我當然是一五一十地說了。對了,你可知道今日納蘭傑問主子讨的戒指是何來頭?”
銀耳想了想,梳頭穿衣這些向來是蓮兒在管,她并不清楚這些衣裳首飾,于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蓮兒掩着唇,笑咯咯地湊到銀耳耳邊,“我告訴你,那是前年主子打了送給三小姐的,原本是一對兒,那枚紅的被三小姐拿了,藍的她留給了主子,央主子常常戴着。現在好了,到了納蘭傑手裏了。”
她這話說得極為幸災樂禍,臉上的笑跟偷腥狐貍似的,止也止不住。
銀耳一驚,“你把這事兒告訴三小姐的丫鬟了?”
“當然!”蓮兒挺起了胸,“你就等着瞧吧,三小姐可不是個阿彌陀佛,她最讨厭不尊嫡長的庶子了,這一回就叫那個納蘭傑脫一層皮下來。”
“你這麽做,主子要是知道了……”
“你懂什麽,”蓮兒伶牙俐齒地反駁,“你瞧見主子今日給他戒指時的臉色了?主子早就知道,這事兒傳到三小姐耳朵裏是早晚的事,主子也是厭惡極了納蘭傑,想讓三小姐整治整治他呢。”
“咱們主子最重什麽你不知道?納蘭傑就是叫主子給他唱大戲主子說不定都受了,可他千不該萬不該犯了主子的忌諱,活該他的。”
蘭沁禾向來重視家人和睦,她身為長姊,把底下的弟弟妹妹們看得很重,就希望蘭家上下都能和氣一團,父母子女之間不要生了嫌隙。
就如蘭國騎的事一般,蘭沁酥忍受不了低人一頭的生活,鉚足了勁也要往廟堂上爬。可蘭沁禾更希望蘭家能長久平安,寧願舍了半生的志氣,甘願縮在國子監當一輩子的先生。
納蘭傑這麽對待嫡親姐姐,蘭沁禾看了,惱怒可想而知。她明日就要去找父親說這件事,納蘭傑也絕不可能進郡主府了。
“只可惜了那三四百兩銀子,”蓮兒蹙着眉,惋惜道,“主子一年的吃穿也用不了那麽多錢,這一天下來,全花在那個畜生身上了。”
她已經直接叫人畜生了。
“算了吧,”銀耳安撫她,“若是花錢能消停,也是好的。”
“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納蘭将軍給朝廷打仗,又不是給主子打仗,憑什麽他的兒子得歸主子管,真是莫名其妙。”
“好啦,食君祿、忠君事,咱們郡主府每月那麽多的俸祿還不都是朝廷給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這不一樣嘛。”蓮兒抱怨着,和銀耳去吃了點晚飯,接着收拾收拾,也各自休息去了。
翌日
又是該去上值的日子,蘭沁禾前往國子監的路上,開始盤算今日要做的事情。
一是國子監的引商入監還在初期,她還需多加關注,二來沐休之前,母親同她說過,去探探慕良的口風。
王閣老家裏貪墨了福建河道的銀兩,為了補這個虧空,王黨向皇上提議去南京修建園林,好讓他從中榨油,把河道衙門的銀兩還回去,免得遭了水災動搖國本。
他想同慕良商議,卻被慕良毫不猶豫地拒絕,于是王黨便拿出了兵仗局貪墨國帑的事情來要挾。
慕良該是明白其中緣由的,将計就計索性向皇上請求徹查二十四衙門。這一查将七個原來林公公把持的衙門都換上了自己的人。
雖然最後受益方看起來是慕良,但中間肯定費了他不少力氣。
兵仗局這事是工部下面的軍器局捅上去的,萬清掌着工部,如果慕良心裏記恨,可千萬不要在賬上添萬清一筆。
萬清要蘭沁禾去探口風,就因為慕良現在兼着督建國子監的差事,兩人便宜說話。可就算有這個差事,他一個司禮監掌印,也不可能天天待在國子監裏瞅工程。
蘭沁禾有些發愁,沐休前兩日慕良剛剛來過,下一次來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
就是這個時候。
蘭沁禾望着國子監門口的蟒紋轎子,門房見了,熱切地開口告訴她,“司業大人,慕公公前一腳來的,李祭酒正作陪呢!”
“好,我知道了。”蘭沁禾還沒來得及打腹稿,人就已經到了,這讓她有點意料不及。
她快步邁入國子監,想到了什麽之後又退了回來,問向門房,“還有誰跟着慕公公來的?”
“哦,還有四個錦衣衛老爺,在離風廳裏歇息喝茶呢。”
“多謝。”蘭沁禾改了方向,這個時候也不好打擾李祭酒和慕良說話,她去見見那四位錦衣衛好了。
她進了離風廳,遠遠就瞧見四位身姿矯健的漢子穿着統一的便服,一板一眼地端坐在兩旁,氣質非常人所比,一看就是鎮撫司出來的錦衣衛。
蘭沁禾在外面撣了撣身上的官袍,挽起了笑,提步邁入門內。
門裏的錦衣衛一早注意到了外面有人,等看清來人是誰後,當即起身,單膝下跪。
“參見郡主!”
蘭沁禾聽過無數請安的聲音,唯有錦衣衛的聲音最為洪亮,中氣十足也內斂有力,讓人精神一震,腦袋都清醒起來。
“弟兄們這一趟辛苦了,快請起。”蘭沁禾伸手在空中虛浮一把,接着從四人中間穿了過去,并不扭捏地坐上了主位。
四個漢子謝恩之後,又回到了原來坐如鐘的姿态。
坐在左前的年輕男子正是蘭沁禾的庶弟蘭熠,他今年二十六,十六歲的時候就瞞着家裏偷偷跑去了鎮撫司,因為鎮撫司的特性使然,平日裏鮮少回家,一直和前輩們住在一起,姐弟兩見面的時間也少之又少,但情分并沒有生疏。
“幾位是送慕公公來的?”蘭沁禾雖然知道,可還是要照例問上一句。
蘭熠答道,“是,奉命來察看國子監號房的修繕情況。”
他一板一眼地答了,語氣也正經得很。
蘭沁禾看向自己愈發沉穩的弟弟,心裏高興,于是又問,“慕公公現在何處?”
“正在號房工地上同李祭酒談話。”
“既然李祭酒陪着慕公公,那就委屈你們被我陪着了,諸公可別嫌棄。”蘭沁禾一笑,四人也跟着笑了出來,“郡主這是怎麽說的,我們也是沾了十九爺的福氣,才能跟着來見您。”
蘭熠在北鎮撫司中排行十九,下面的人叫他一聲十九爺,領着他的前輩都管他叫小十九,基本不叫名字。
蘭沁禾挑眉,“哦?我倒不知道他有這麽大的能耐,沒了他,咱們就見不着面了?”
“郡主還不知道?咱十九爺昨天剛剛升了千戶,慕公公有命,以後他老人家出宮,都由十九爺陪着。”
蘭沁禾心裏一咯噔,望了眼下面的蘭熠。
這孩子才多大,哪能這麽快就升了千戶,還被慕良調到了身邊。
她望着蘭熠,蘭熠也正望着她,沖了蘭沁禾咧嘴一笑,明晃晃地讨賞。
難怪剛才裝得那麽沉穩,原來是在這兒等誇呢。
“瞧你這傻樣。”蘭沁禾被他這傻笑破了功,“就算是千戶了,也不許忘了當初的兄弟們,你是被他們捧起來的,要不是他們見你年紀小讓着你,這位子哪裏輪得到你來坐。往上走了以後,要時時念着底下兄弟們的好,有什麽好的東西多顧着點自家弟兄,若是你敢一個人全貪了,不用我說,慕公公也饒不了你。”
這話誇了底下的弟兄,也說了慕良的好話,她已經貶了自家弟弟,自然會有別人來贊揚了。
“郡主,十九爺不是吃完飯就拔腿的人,他捱着高興,好不容易才見您,您多少誇他兩句,讓他美一會兒。”
另外的三人笑着幫腔,“是啊,誇他兩句吧。”
“瞧見沒,”蘭沁禾看向蘭熠,“這才是自家兄弟,字字句句都向着你呢。”
她下巴微擡,“我今天看在兄弟們的面子上誇了你,回去了可不許翹尾巴。”
“诶,知道了。”蘭熠還是很敬重自己的長姊的,小時候父親遠征,萬清事忙,大哥又在浙江,蘭沁禾雖然大不了他們多少,做得卻是主母的事。
蘭府裏的家仆把蘭沁禾當做主事,底下的弟弟妹妹既把她當姐姐,也當做母親來看,對她十分孺慕。
“這會兒子後面的武場也開堂了,機會難得,幾位兄弟要是有閑暇,可否去給那些學生們露兩手?”蘭沁禾道。
幾人明白這是蘭沁禾有話要和弟弟說,紛紛知趣地前往武場,給他們騰出空間來。
外人一走,蘭熠愈加放松了起來,在下屬們面前強撐的“官威”也癟了下去,笑嘻嘻地望着蘭沁禾,眼神多有親昵。
“沒正形的樣。”蘭沁禾說了他一句,語氣裏卻沒什麽責怪的意思。
“走,陪我去外面走走。”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慕良随時都會回來。
蘭熠立即站起來,大聲喊,“尊娘娘的旨!”誇張的模樣又讓蘭沁禾笑了出來。
姐弟移步去了後院的竹園,那裏環境清幽,平日只有蘭沁禾會帶學生來,這會兒沒人,正好談話。
“軍器局和兵仗局的事你都知道了吧。”蘭沁禾開門見山,不和自己家弟弟繞彎子了。
談及正事,蘭熠也收斂的嬉皮笑臉的模樣,“知道,罷了七個內宮衙門的掌印和提督,朝野都震驚着呢。”
“母親托我來探探慕公公的口風。”蘭沁禾确認了遍四周無人,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壞就壞在是工部捅出來的,慕公公會不會誤會了母親?”
“姐姐多心了,您還不知道為什麽慕公公提拔我做千戶嗎?”蘭熠對着她眨了眨眼,“日後我就跟在慕公公身邊效力了。”
蘭沁禾腳步一頓,說不上來心裏什麽感覺。
提拔蘭熠,慕良的意思很清楚:他沒有誤會萬清,以後也不會針對蘭家。
可一想到他這麽做的緣由,蘭沁禾心裏就堵得慌。
“姐姐怎麽了?”蘭熠見她面帶愁容,無措地問道,“我是不是不該升得那麽快?”
“你…”蘭沁禾剛要說話,打前面來了一抹黑色的人影。
她遙遙望去,赫然是穿着便服的慕良,正由李祭酒陪着慢慢朝這裏過來。
兩人目光相觸,這一回蘭沁禾清楚地看見,慕良猛地低下頭,腳步在停頓了一瞬後,才快步朝自己走來。
他撩起了衣袍,忙不疊是地跪在了蘭沁禾一丈遠的地方。
“奴才…叩見娘娘。”
就連那聲音,都帶了點輕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