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袁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被袁徹這麽盯着,柯然脖子發緊,忙雙手舉高求饒道:“好,好,算我認輸,算你對。別這麽看着我。我會以為你對我動心了。”
袁徹這才收回目光,轉身坐回到柯然身邊:“你現在怎麽想?”
“我啊,當然是好好活着,人生還是有很多美麗的東西是不是?”
袁徹手肘支撐膝蓋,按揉着受傷的那只手的手指:
“那個時候的事,你還記得多少?”
“我都記得。你呢?”
“可能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潛意識已經認識你了。我不願意接受你可能患有多重人格,盡管你演的出神入化,可我還是不願意相信。大概就是因為我認識你,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在你身上。”
“你記起多少?”
袁徹手指依舊揉搓着:“大概,但不記得細節。”
“認識你那一次,是我第一次逃出去的時候。”柯然幽幽地開口道,“我媽出差了,我想趁着她不在家,逃跑,我們在外面碰頭,我再告訴她,這樣盛光年誰都傷害不了。我給我媽發了一條信息,告訴她我在雜志上說的那個農家等她。然後我跑了。
我遇到你的時候,看樣子你也是跑出來的。我以為你和我一樣,就覺得同病相憐。那段時間很開心,可也很焦慮。我每天都在等我媽的消息。
可我等來的是盛光年。然後他告訴我,是你透露了我的住處。那大概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背叛。
現在想想,我那個時候真的是幼稚得可笑。其實我從來就沒有成功過,從頭到尾就是一只被貓戲耍的老鼠。
我為什麽沒有報警。因為我害怕我媽的死是我害的。他一直不停地告訴我,如果我不聽話,告訴別人,他就會讓我媽做陪葬。這種恐懼一直都在,就算我被外公他們找到,我也不敢說。我怕他會突然冒出來,把他們也殺了。
等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時候,這種恐懼就轉化成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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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逼着盛光年铤而走險,把他推上末路。”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你是怎麽過來的,這麽多年?”
“我媽,一直陪着我。”柯然看着手裏的錄音筆。
從小路上匆匆走來一男一女兩位老人。
老太太袁徹不認識,老爺子袁徹可是記得的。
柯然剛才的神态馬上收斂了,他站起來,活蹦亂跳地迎上去。
離上一次見面也不過十幾天,老爺子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柯然的外婆是一個滿頭白發卻不失優雅的女人。
柯然給外婆介紹了袁徹,特別提到了救命恩人四個字。
老太太拉着袁徹沒有受傷的手,眼眶紅着說:“謝謝你,為了我家孩子,受了那麽重的傷,吃了那麽多的苦。”
被這麽拉着手,袁徹覺得渾身癢癢,可手被拉着動彈不得,只能忍着說:“我是警察,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袖手旁觀,何況我們還是同事……”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也是朋友。”
“你是好孩子,小然能遇到你這樣的朋友,是他的福氣。”老太太說着,擦拭了一下眼角。
老爺子站在一旁,神色也相當凝重,偏偏柯然也跟着湊熱鬧,戚戚然地看着袁徹。
袁徹霎時間有種自己已經成了烈士,被人緬懷的感覺,頓時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好在老太太很快就轉移到他手上的傷,噓寒問暖了一番。
幾分鐘後,袁徹不得不以怕媽媽擔心為借口,溜之大吉了。
等回到自己住院的病房,袁徹剛慶幸他媽還沒有回來,就見到了意外的訪客。
莊亞楠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病房門口。
她自來熟地進來,把花擺在病床旁邊的櫃子上,退後一步欣賞了一番,滿意地點點頭:“這樣才有點生氣。整個房間的顏色都死氣沉沉的,加上紅色好多了。”
袁徹很別扭地看着床頭的紅玫瑰,和同樣別扭的莊亞楠。這個女人腦子可能有點脫線。
正好,他有話要問她,所以,袁徹才忍者沒有把花拎起來扔到地上。
袁徹盯着莊亞楠,也不客氣,直接問道:“你那天怎麽會到五愛路的?不會在那兒附近也有診所吧?”
莊亞楠說:“那天我和阿姨正好在附近,看到你的車,阿姨擔心就上去看看。”她看了看另一邊櫃子上的水果,拿起了一個蘋果,“吃一個不介意吧?你吃不?我給你洗。”
袁徹搖搖頭,咬住問題不放:“好巧。你們很熟嗎?”
莊亞楠走進衛生間洗蘋果,大聲回答道:“當然,我們一見如故,特別投緣。估計一定是關系融洽的婆媳。”
袁徹覺得這麽問問不出什麽來,趁着他媽出去買吃的不在,他直截了當地戳穿了莊亞楠的僞裝,陳述道:
“3號簽售會那天,你根本不是去相親的。”
莊亞楠咬了一口蘋果,含糊不清地說:“不去相親,去幹什麽?我對那個作家的書不感興趣。”
“你是去看我的。”袁徹說道,然後抛出了另一個問題,“昨天晚上你們去柯然家幹什麽?”
莊亞楠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柯然?柯然家住在那裏嗎?”
袁徹抑制着有些眩暈的感覺,冷笑一聲:“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們合夥想對我做些什麽?還是已經做了?”
莊亞楠盯着袁徹,慢慢咽下那口蘋果,沒有回答。
“不管你們做什麽都是沒有用的。只要我不想,誰也不能勉強我。你們在瞞着我的事,我也已經慢慢想起來了。其實你們不用那麽大驚小怪。沒聽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那麽可怕的災難我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嗎?”
拎着保溫飯盒走進門的袁媽媽用有些發抖的聲音說着:“你想起來了?”
“他沒有。”莊亞楠說着,幾乎同時,袁徹也回答說:“想起來了。”
袁媽媽的眼睛在莊亞楠和自己兒子之間飄來飄去,一時不知道該相信誰的。
“那我說說,你看對不對的上。”袁徹拉了拉被角說道說,“我十六歲的時候和家裏吵架,然後離家出走。”袁徹一邊說着,一邊看着兩個女人臉上的表情。從他媽媽一臉緊張的樣子看,這個開頭是對的,“路上我遇到了小時候的柯然,那時候他十一歲左右,還有一個名字叫盛晗。我們相處的很愉快。我以為他也是離家出走的孩子,當時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覺得我們可以就這麽互相照顧一起長大。然後,盛晗的繼父盛光年找到了他,要把他帶走。盛晗很害怕,不敢和他回去。我知道他繼父對他很不好,自然不想讓他走。于是盛光年就找人把盛晗搶走了,我因此受了重傷。可能是傷到腦袋什麽的,才會把那段時間的記憶都忘了。”
袁徹三言兩語把話說完,沒有加油添醋,沒有細節描述,平鋪直述地說了個故事梗概。
兩個女人在聽前面一段的時候,一直都緊繃着。直到他最後一句說完,袁媽媽突然放松了下來,眼淚含在眼眶裏,臉上卻帶着笑說:“你真的想起來了。亞楠,他真的想起來了。”
莊亞楠人就很平靜,甚至有些平淡地問袁徹:“你有什麽感覺?有沒胸悶,心慌或者頭暈的感覺?”
“我又沒有腦震蕩,怎麽會頭暈?”袁徹直視這個女人回答道。
莊亞楠審視了一會兒,這才安慰地拍了拍袁媽媽的手柔聲地說:“看樣子是的。這樣挺好的。”
袁媽媽擦了擦喜極而泣的淚水,伸手摟住袁徹,和莊亞楠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之後的一個小時,袁徹吃着愛心午餐,三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無關痛癢的話。
在袁徹再三勸說下,袁媽媽才答應回家休息一下,晚上再來。
兩個女人離開病房,攜着手安靜地走到一樓。袁媽媽才開口:
“他這樣是不是就沒事兒?還會再去尋找記憶嗎?”
莊亞楠微微笑了笑:“不會了。他已經找到答案了。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會多和他聊聊的。”
袁媽媽欣慰地點點頭:“要是你真的能做我的兒媳該多好。可惜,他沒有這個福分。”
莊亞楠噗嗤笑了:“您應該說我沒這個福分。你這麽好的兒子,可惜看不上我。”
袁媽媽面色這才舒緩了些。
袁媽媽他們離開後,病房瞬間安靜了下來。
袁徹臉上的笑也慢慢隐去。
他蹙着眉躺在床上,壓抑着一陳陣惡心的感覺。可這種感覺慢慢變得強烈起來,直到變得劇烈,抽搐着從腹部湧上來。
他沖到衛生間,對着馬桶一陣狂吐,一直到嘴裏充滿了苦澀。
一只手輕輕地拍着袁徹的後背。
他擦了擦嘴角,轉身靠在牆邊,臉色蒼白地看着去而複返的莊亞楠。
“你全都記起來了是嗎?”莊亞楠柔聲問道。
袁徹點點頭:“你是對的。有些事,還是不要想起來的好。”他雙手扶着頭,求助地看着莊亞楠的眼睛,“莊醫生,能不能幫幫我?”
莊亞楠痛心地看着袁徹:“我只能扶你一把,真正能幫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要記住,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不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