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二天上午,袁徹趁着袁媽媽回去做飯的時候,支開了兩個護工,溜出了醫院。
中心醫院的單間病房靠近走廊的一側,隔着病房的窗戶,袁徹看到病房裏只有柯然一個人,正在端着一本書凝視着窗外。
他輕輕敲了敲門,卻沒有進去,等到柯然看向這裏的時候,袁徹就轉身走開了。
他到了醫院的假山噴泉旁邊,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不一會兒,柯然跟着出來,坐在了椅子的另一端。
兩個人就這樣靜坐了好一會兒,袁徹才動了動,掏出口袋裏的錄音筆遞給柯然。
“這是你的。還給你。”
柯然接過錄音筆,珍愛地輕撫着:“這裏面的錄音,你都聽了?”
“聽了。”袁徹問,“盛光年打那個電話的時候,你在?”
柯燃點點頭:“那天,他說帶我去參加一個生日派對。我不喜歡那麽多人,就躲在一個換衣間的櫃子裏,聽我媽給我講故事,聽睡着了。後來他進來打電話的時候,我一緊張就按到了錄音鍵,陰差陽錯把他的話都錄了下來。我當時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那之後,他一直告訴我說我媽出差,沒回來。他經常讓我媽出差。後來,他殺了盛華年,我想他殺人了,警察會抓到他。我就趁機逃出來,在路邊看到一張舊報紙,上面有一個車禍信息,我看到了那個車牌號碼,才知道他打那個電話的目的。”
袁徹轉過身來看着柯然,“你為什麽不拿出來這個錄音筆報警?那段他們兩人的對話錄音和他的電話錄音都是很有力的證據,再加上你自己的目擊證詞,足可以控告他。立案偵查之後,水落石出只是時間的問題。”
柯然沒有回答,眼睛盯着錄音筆,仍舊輕撫着它,目光卻像是落在了虛空裏。
等了一會兒,見柯然沒有回答,袁徹輕聲問:“你那個時候很怕他是嗎?”
柯然點點頭,又過了片刻,才開口:“我現在不拿出來,是因為那樣還不夠。”
“什麽不夠?”
“他受的折磨還不夠。”柯然呓語似的低聲說,“我想讓他每一天都生活會被人揭穿的恐懼裏,時間拖得越久越好。”
“怎麽做?就憑你給他發的那兩條短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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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會給他打過電話,給他寄信,在他回家的路上放他喜歡的音樂給他聽。你應該看看在簽售會那天,他看到我的時候,那一瞬間的恐懼。雖然結果差了點,但這幾天,他一定殚精竭慮,想方設法知道我的消息。當他知道我是警察的時候,一定吓得不輕。不得不佩服,他的臉上竟然沒怎麽顯露出來。我本打算等到他心神俱滅之前再把他交給警察。”柯然扯着嘴角笑了笑,“可惜,他做賊心虛,自以為聰明地想除掉威脅到他的人,還找了一個喜歡自作主張的隊友。李紀然真的幫了他大忙。”
袁徹卻笑不出來:“所以,他殺害那兩個人,就是因為你發的短信?”
柯然好笑地看着袁徹:“你腦袋鏽掉了嗎?他那個計劃那麽詳細,地點時間都算計好了,說明不是一兩天寫出來的。他是早已經有了除掉這兩個人的念頭,不對,是三個人。
我之前的猜測有誤,最後一個受害者和餘光也有關聯。小宇哥他們調查發現,這個人的通話記錄裏有一個是打餘光簽售過的那家書店。書店的工作人員證實了這個電話。說來電話的人是打聽餘光的事,說是他的故人,失去聯系了,問他們要餘光的聯系方式。書店的人估計他是看到餘光簽售會的宣傳冊打來的電話。這樣的人這幾天裏每天都有。所以他們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可惜,那個人還在昏迷中,醫生說已經不可能再醒過來了。現在他們到底什麽關系,只能等餘光自己招了。”
“這事兒,他們怎麽沒有告訴我?”袁徹沒好氣地說。
柯然挑挑眉:“因為我比你招人喜歡。”
袁徹假惺惺地冷哼了一聲,又問:“那你裝扮成人格分裂?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當然,我不能一開始就把底牌亮出來。我要讓他捉摸不透,讓他以為我因為受了刺激造成失憶,像你一樣以為我是雙重人格。”
“就為了這個,連你的家人也騙嗎?”
“我的家人當然不能騙。老爺子那麽疼我,就結交你這麽個朋友他都不惜跑來警告你。要是察覺我不對,會直接押着我住院的。”
“所以被騙的只有我?”
“還有我自己。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自己都信以為真。我為了讓你們相信,也是下了一番功夫來扮演這個角色的。我猜盛光年也是。他那幾個月深居簡出的日子應該就是在僞裝自己。為了扮演弟弟的角色,他改變了自己的習慣,說話的語氣,甚至還學會了盛華年的筆跡。可惜,他看到我的時候那種眼神出賣了他。他弟弟從來沒有見過我。”
難怪,他會問餘光“扮演別人不累嗎”,原來他自己一直在扮演另一個人,所以才有感而發的。
“那你摔我的時候,把我打得遍體鱗傷的時候也是在催眠自己?”
柯然側着頭,手肘撐在椅子的扶手上,笑得像只狐貍:“那主要是為了增加戲劇效果。”
袁徹乍一聽這話,心裏一股怒火頂上來,咬牙切齒地看着柯然,可随後又把那股火壓下去:“你不會為了這麽可有可無的理由,做無用功。你做這些都是針對我的。”
柯然豎了一個拇指:“果然瞞不過你。”
“我哪兒得罪你了嗎,讓你費心接二連三地戲弄我?”
“我以為你得罪我了。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受過那麽重的傷,那段記憶都忘了。我以為你只是單純的忘了我而已。說實話,我那個時候有一點點不忿,想要借機報複一下。”
“所以我平白挨了兩頓打。”袁徹苦笑着,“那天晚上在那個工地呢?那次也是想報複我嗎?”
“那次是試探。”
“試探什麽?”
“試探你會不會跑來找我,會不會像以前一樣擋在我前面。”
“結果呢?你滿意嗎?”
“差強人意,沒看到你英雄救美有點遺憾。”
“以你的身手,真要出了什麽事,我被你救的可能性更大。”
柯然居然認同地點點頭:“那倒是。”
袁徹無奈地苦笑,然後換了一個話題:“誰告你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我爸媽?他們那天晚上是去你家了對嗎?這是我自己的事,他們去你家幹什麽?”
柯然搖搖頭:“我回去的時候他們已經走了。老爺子也沒說。我是自己猜的。想我費盡心機地做了幾次往事重現,你那種反應,應該不是演戲。你的演技沒有我好。”
“所以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
“錄音裏他提到過你逃跑過一次,後來被他帶回去。應該是那一次。雖然記不太完整,但那次你被抓回去的過程應該很慘烈。”
“你都說慘烈了,就說明那些是不好的事,忘了挺好。”
“那倒是。可好歹我們算是故交吧?你至于把我耍得團團轉嗎?我那天還以為你是去找餘光報仇的。”
柯然突然像是耳語一樣說道:“那天,謝謝你救了我。”他的眼神暗了暗,掃過袁徹挂着的手,還略有寫浮腫的手指露在外面,最後停在袁徹的臉上。
那目光夾雜着黯然和炙熱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被盯着看的袁徹突然站了起來,在椅子周圍來回踱步,然後停在柯然的前面,居高臨下地看着柯然:
“你跟我說實話。那天你是真的一時疏忽才被偷襲的嗎?”
柯然耐人尋味的眼神收斂了起來:“不然呢?”
“別人不知道李紀然裝暈的本事,你是知道的。你會一點都沒有防範嗎?就算你毫無防範,但以你的身手,要想躲過他的偷襲應該不難。”
“那你說說看,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從進門開始就在逼迫餘光,讓他以為自己在劫難逃,已經窮途末路了。然後你給李紀然機會襲擊你,制造了他意圖謀殺警察的名場面。”
“那你說說我是怎麽做到的?他可是從進門開始都在為自己辯解,拼死掙紮的。他會那麽容易就範嗎?”
“你讓那個出租車司機把你的手機送到23號樓。離你真正的目的地有一段距離,但又不至于太遠。你知道我們會追蹤你的手機,如果離你下車的地方太遠,會因引起我們的懷疑。所以你用了一個新的號碼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沒有馬上意識到手機并不在你手裏,以為是雙卡中的一張,仍舊跟着信號找到那個司機。這樣,盛光年在查看窗外的時候就什麽都看不到,因為我們根本不在。”
“我為什麽這麽繞圈子?”
“因為你既不想讓我們在場,又需要我們把通話記錄作為控告盛光年的證據。你從一開始就準備把盛光年逼上末路。你讓他知道,你已經掌握了足夠把他送上法庭的證據,又讓他以為你是獨自前來,為了就是你口中說的聽他的忏悔。在他們襲擊你的時候,你又讓他知道你們的對話已經有第四個人聽見了。這樣一來,他已經騎虎難下。既然都是被抓,以他犯下的罪行死刑是跑不了的。左右都是死,不如拉一個墊背的。我想要不是顧華宇把他的腿踢斷了,他會毫不猶豫地從樓上跳下去。”
“聽你這麽說,還真是很險。幸好你們及時趕到了。”柯然仰視着袁徹,眼睛接連眨了眨,說話的口氣完全沒有劫後餘生的僥幸,“咱們也一起破了兩個案子了,我相信以你拼命三郎的作風,能趕一秒絕對不會拖到兩秒。我都是掐着點的。”
袁徹盯着柯然,想從他眼睛裏看出點什麽來,可除了那種說不出緣由的挑釁,在沒有別的:“你這麽做,難道真的只是為了這些嗎?”
“是。”柯然回答得幹脆。
袁徹咬着牙說道:“如果真是這樣,你完全可以提前告訴我,做到有備無患。可你卻自己行動了,沒和任何人商量,還用假線索帶着我們繞了個圈子。你是給我們留了線索,卻不希望我們很快趕過去。”袁徹停頓了一下,“那個繩套,系在暖氣管子上的繩套是餘光早就系好的,否則從挂斷電話到我們沖進去的時間來不及的。那麽明顯的東西你不會沒看見,你看見了卻沒有說穿為什麽?”
“你又知道了。或許我就是眼神不好呢?”
袁徹像是沒聽見柯然蒼白的狡辯:“你知道自己這麽做的後果是什麽,被□□反複電擊造成昏迷會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你完全清楚自己會面對怎樣的險境。如果我們晚到五秒,你就會被他推下樓,被自己的體重勒斷脖子。”
“你不會是想說,我故意讓他動手殺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