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
宋明晏似乎沒能明白帕德這話什麽意思般往前邁了兩步,随即身體陡然僵住不動了。
帕德怕他在傻站着被那邊的巡衛發現,趕緊将宋明晏拽了回來。他見對方雙眼都沒了光彩,心道一聲壞了,這小孩是受了大打擊啊,連忙壓低聲音勸道:“你別慌啊,我估計他還沒死,礎格魯這玩意我知道,得吊好幾天才完蛋呢,他要已經死了,沒必要底下還有這麽多守衛不是?喂,姓宋的,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宋明晏不答,帕德氣急幹脆狠掐了他一把,對方的眼珠這才緩緩轉動,焦點落在了帕德臉上。
“回神了?要我重複一遍麽?”
宋明晏慢慢搖頭,仍然沒有言語。
帕德雖然也震驚,也慌張,卻總不至于像宋明晏這樣,他抓了抓一頭亂發,沒了轍。男人會罵街會南夷小調會和蓬萊客們讨價還價,偏偏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他翻了個白眼,幹脆蹦出一句:“你要是想現在把他救下來也不是沒有辦法……”
“你想怎麽救。”宋明晏問道。
“就,殺過去呗,把繩子一砍就跑。”這就是帕德的方法。
“這裏是王帳,營地的正中心,這麽殺過去,我們沒一個能活的了。”宋明晏輕聲否定,他回頭又看了一眼刑架,“我知道該怎麽做。”
說罷,他拉着帕德躬身往反方向走去。
“去哪?”
“找一個不會說謊的人,”宋明晏道,“想救人,先得搞明白發生了什麽。”
帕德跟在宋明晏半步之後,他覺得宋明晏自開口後說的話都很有道理,沒啥錯處,但總不知為何有股違和感在裏面,他與宋明晏避開一隊巡防小隊後突然低低啊了一聲,他反應過來了——宋明晏的聲音太平靜了。
平靜得仿佛他剛剛是什麽都沒有看到。
“……我本來以為你會氣得直接沖上去就幹,我都準備好出刀了呢。”帕德嘀咕。
宋明晏腳步停了一停,他側過頭,看了帕德一眼。
帕德恍惚一瞬,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那分明是一雙兇狼的眼睛。
“怎麽了?”宋明晏自己卻渾然不覺,見馬賊一臉驚詫,便低聲問道。帕德回過神來,向他比了個手勢表示無礙,青年便點頭繼續前進。
他猜錯了。帕德回想着宋明晏剛剛望着他的目光。那并不是平靜的人該有瞳孔,反而該說是将暴怒和瘋狂強行抑制下去的寒冷漠然。
宋明晏所說的“不會撒謊的人”住的地方離王帳并不太遠,但獨立一帳,周遭并沒牧民居住,他四年間經常來往這裏,學會了如何祝禱和起誓。
圖戎的大祭司帳中靜寂無聲,外面有一個年輕學徒抱着一卷羊皮紙守夜,說是守夜,其實已經睡得鼾聲大響。
“不然就他吧?”帕德一努嘴,“我記得圖戎那個大祭司老得連話都說不清,咱倆闖進去要給他吓得暈過去怎麽辦?”
宋明晏直接行動了,他一矮身竄過去,悄無聲息地已經繞到了那學徒身後,一手壓住了對方的嘴,一手用力一扯,帕德也沒幹看着,早已跟過去,幫着将那還迷糊的學徒少年拽至了一旁的一座小帳中。這裏是白天學徒們占蔔和念書的地方,自然無人。
小帳中沒有點燈,黑暗裏原本還有殘餘睡意的學徒在感受到脖子和胳膊出傳來的壓迫感時也該徹底清醒了,他第一反應是想大叫,帕德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瑪魯。”宋明晏叫了他的名字,手始卻終按在學徒的脖子上,“我是阿明。”
那少年不敢再掙紮,但急促噴在帕德掌心的潮熱呼吸證明了他極度的驚恐。
“你是在天地神明面前起過誓的,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話不是謊言,對麽。”宋明晏一字一句說得緩慢,“查什切老師很看好你,你會成為圖戎下一任祭司的。”
瑪魯拼命點頭。
宋明晏收回了手:“帕德,放開他吧。”
帕德剛一松手,瑪魯連忙往後退了一步,恨不得将整個腦袋都塞進麻布長袍裏,“阿,阿明,你真是阿明?”
“上個月前我來找你借過一本醫譜,你這麽快就不記得我的聲音了嗎?”宋明晏的聲音在漆黑裏溫和柔緩,若不是他剛剛掐在瑪魯脖頸的冰冷手指,這聲音确實可稱得上能安撫人心。
“那,那還有一個人呢?”
“是我的一個朋友。”
瑪魯咽了口唾沫,“阿明,我……可以點燈嗎?”
宋明晏沉默片刻,随即漆黑中衣料窸窣響動,他摸黑來到旁邊的一張小桌前,打亮了火石。
瑪魯直到在一豆燈光裏看見了宋明晏和往常并無二致的秀雅眉目,這才松了一口氣,聲音甚至都變得有些輕快起來:“真是阿明啊,吓死我了,我還以為是……”
“告訴我這幾天發生了什麽事。”宋明晏截了他的話。
瑪魯一愣,才道:“你……你看到礎格魯了?”
“嗯。”
“我,我也不清楚……前日汗王突然死了,師父被叫去驗了屍,是毒殺。大孤塗說是世子毒殺了父汗,就叫豎了礎格魯示衆。”他口齒伶俐,兩句話就說明白了來龍去脈,倒真是個祭司材料。
瑪魯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問道:“阿明,你不是和戈別他們去東邊了麽,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他要不現在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豈不是只能看到哲勒的一堆骨架殘肉?”在燈光沒有照到的地方有個男人嗤笑出聲,瑪魯吓了一跳,努力去辨認,卻只能看到對方昏暗光線裏的一頭亂發。
宋明晏手指按在木桌上,來回不自覺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你還知道別的什麽嗎?”
瑪魯先搖搖頭,随即又仿佛想起什麽似的說道:“我當時沒跟着去,師父回來的時候直嘆氣,說那毒叫什麽什麽碧水心,是東邊玄朝才有毒藥。阿明你是東州人,你知道這這毒藥麽?”
宋明晏怎麽會不知道,他的太子大哥就是死在這毒藥之下。他開口卻是否認:“從沒聽過。”
少年失望地一抽氣,仿佛對自己的情報沒能幫上阿明感到懊惱。
“對了,我還有一事問你,那天誰負責守衛汗王金帳?”
瑪魯努力想了想:“這我不記得了,反正昨天是赫達,這個我有印象。”
“多謝你。”宋明晏朝他點一點頭。
少年臉紅了一紅。
宋明晏離開前按住瑪魯的肩叮囑道:“聽好,不要跟任何人說我回來了,明天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要離開大祭司身邊,照顧好他老人家就行。”
少年答應下來,他咬咬嘴唇,終于小聲問:“世子殿下是無辜的對嗎?他不像是那樣的人……”
“哲勒殿下聽見這話會很高興的。”宋明晏微微一笑。
“唉,長了一張好臉蛋就是好,逼供肉票居然這麽方便。”出了小帳,帕德啧啧感嘆,“咱們再去幹嘛?劫刑架?”他還惦記着瘋那麽一回。
宋明晏估算了一下時辰後說道:“你兄弟裏挑個腳程最快的,帶我的扳指去馬場,找赫紮帕拉,讓他們馬上回王畿,明天中午之前務必得回來。”
“這個好說。”帕德應下,“其他人呢。”
“你先去喀松帳子裏安排這事。”
“那你幹嘛去?”
青年垂着眼,聲音始終澹然如水,“我另有事要做,等我辦完回來找你。”
“你不會要獨自去送死吧?”帕德一驚。
“怎麽會?”宋明晏笑了,“該死的人還沒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