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老子心裏是個藏不住話的,有事就想問,你呢,也別搞你們那邊人的那套,老實交代了。那人是誰?”戈別把煙杆插回腰上。
宋明晏斟酌了片刻,老實答道,“那是我外祖家的人,想讓我回去見見外祖和我娘。”
“回哪?回你外祖家?”
“嗯。”
“好事啊,幹嘛不回去?”
宋明晏搖頭,“我對哲勒立過誓。”
戈別吓了一跳:“你真的喝了哲勒的血?!乖乖,我當咱們孤塗殿下之前是哄老子的……就因為這個你不肯回去?”他說着抓了抓頭,“只是回去看看你老娘,咱們孤塗又不會不準。”
宋明晏苦笑。
“那你晚上呢,幹啥去了?”
“他們勸不動我,晚上又來了一趟,我還是給拒絕了。”宋明晏面不改色。
戈別雖然知道眼前這小孩肯定還有事是瞞着他的,然而天色漸亮,客棧裏走馬人販刀客們都起了床,漸漸開始有人走動。他站起來,抖了抖腿:“老子聽說過你在東州背景不一般,也勸過孤塗,說你是個燙手山芋,趁早丢了。”
宋明晏心中一動:“那他怎麽說?”
“能怎麽說,不肯呗。”戈別聳肩。
二人回到房中,發現大夥不是已經開始收拾東西,就是還躺在床上醒神的,小穆裏瞧見宋明晏,湊過來道:“阿明哥你昨晚去哪了?”
“去辦了些事。”宋明晏依舊是這個回答。
小穆裏還要再問,說話間蘇瑪已從隔壁推門進房:“你們收拾好了沒?準備出發了。”
穆裏朝宋明晏擠擠眼,“昨晚上蘇瑪姐可等了你好久呢。”
宋明晏心中确實過意不去,便走上前對蘇瑪低聲又道了一回“抱歉”,少女卻在聽見他聲音時卻微微顫抖了一下,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飛快地說了句“沒什麽”,生硬地繞過宋明晏快步走開。
宋明晏楞了楞,有些不解蘇瑪怎麽會是如此反應,但他不是會多問的人,只皺了皺眉便轉身出了門。
“怎麽了這是?”小穆裏更是摸不着頭腦,“蘇瑪姐你平時不是可愛和阿明哥說話了嗎?”
“收拾你的東西去!”蘇瑪瞪眼。
東州和北漠自從阿容蓮阏氏嫁入圖戎後,便開了官家互市,然而官市皆為以物易物,一匹馬才能換得三束絲,北漠是吃了大虧的,故而每隔一段時間,圖戎不僅會與走私販子有金銀往來,王部也會去邊境采買。
臨出城門時,宋明晏又去了一趟南國蓬萊客的地盤,他押了一錠銀子在對方手上,囑咐道,“煩請諸客若再有空去冒州,幫我打聽打聽齊清沉老先生還鍛刀麽,我想比着我的佩刀的成色再打一把短刀,銀子不是問題。”
蓬萊客接了銀子,問道,“小武士不怕我拿了銀子就跑了?”
宋明晏朝他微笑起來:“我曉得你和榮頭關系好,他是我圖戎部中常客,一百兩的東西能被他說成三百兩還是他虧本似的。”
“那狗東西就嘴巴厲害……”蓬萊客笑罵了一句,收了銀子,“刀打好了我就讓老榮哪次給你送過去,你把剩下的錢給他就成,我話先說好,如果齊老不接生意了,這銀子我是不退的。”
“我懂規矩。”宋明晏點頭,也不再多言,返身去趕隊伍了。
“白撿的銀子,兄弟你運氣好!”宋明晏剛走,蓬萊客身邊夥伴就啧啧稱贊起來。“到時候你讓老榮帶句話給這小哥,就說那齊什麽的不打鐵了呗。”
“你們懂個屁!那小子腰上的刀是北蠻裏王族的規格,他剛剛說圖戎……這人肯定不是一般的蠻子武士,”蓬萊客搖頭,“什麽白撿的銀子,燙手的銀子才對。”
此行除了宋明晏和戈別之外,大夥皆是收獲頗豐,新茶綢緞,良玉寶刀,裝了滿滿一車,赫瓦因喜歡極了他那匹小馬,一路上抱着脖子愛不釋手,直到了入夜還要和馬一起睡,宋明晏無法,便讓他和自己一起守夜。
天穹似潑墨一般籠罩下來。赫瓦因前半夜還精神奕奕地跟宋明晏說自己上回去句芒草場時狼口脫險,等月色偏西時已抱着膝蓋鼾聲如雷了,宋明晏也有些睡意,但回程不比來路,這一大車的東西被盯上可不得了,他振振精神,把手放在土地上,開始聆聽。
“這是什麽。”
“手。”十六歲的宋明晏輕聲回答。
“不對。”哲勒搖頭,抓着他的手按在地上,“這是你的耳朵。”
“手是耳朵?”
“當然,只要你想聽,哪裏都是耳朵。”哲勒答的理所當然,“噤聲,仔細聽。”
?宋明晏屏住呼吸。如果手也是耳朵,那哲勒是否也能聽見自己此時洶湧奔騰的血液,和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開始聽。聽夜霧是如何不動聲色地環繞在原野,宋明晏能感受到這些細白如絲的東西怎樣撫摸過自己的指尖,又是怎樣凝成一層薄薄的水氣。他在聽極遠方還有未入夢鄉的獵犬短吠,群馬響鼻,在聽南風親吻荒山,又毫不眷戀的飛遠。
他也聽到了地面細小而有規律的震動。
是馬蹄聲。
宋明晏猛地站了起來。此地剛出東州,是辛羌與末羯的交界地,就像鮮肉必招蠅蟲,有馬賊流寇并不奇怪。但宋明晏總覺得沒這麽簡單。能盯守到此時才行動,一支商隊都可以吃下了,還在乎這一車東西不成。
容不得他多想,宋明晏跨步過去搖醒了戈別,老武士揩了把鼻涕嘟囔:“咋了……”
“有馬隊,沖我們來的。”宋明晏壓低聲音說道。
戈別半疑半信地眯着眼慢慢趴下,将耳朵貼在地面,片刻後他立馬清醒了,男人跳起來一腳踢翻了火堆:“把這玩意滅了滅了!都起來!”還順便踩了一腳赫瓦因的腳踝,對方的鼾聲化為一聲怪叫。
“……再往西二十裏就是末羯的地界,本來是不想過的,但如今也沒辦法了,墨桑那兔崽子明面上到底還是咱們大舅子,想必不敢拒絕。”戈別扶了把氈帽,嘟囔道。
宋明晏和赫瓦因一起撲熄了火堆,一邊招呼大家趕緊上馬,自然也聽見了戈別的言語,然而他腦中隐隐總覺得哪裏不對。末羯,哲容,前日的方祯,祝家……還不待他細想,戈別的巴掌就拍在了他的後腦勺,往遠處一指:“你他媽晃什麽神?再不走那頭的箭就射着你屁股趕你走了!”
沉夜中已經能看到地平線上更黑的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