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篝火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戈別正在挖耳朵,才啃了羊架的摩雷胡子上油漬斑斑;不遠處哪家小孩偷嘗了長生酒,被烏璃按在懷裏掐紅了臉;夏裏咬着手指,鼻涕幹在了臉上也不曉得擦……所有人手上都在做事,但視線全都集中在一處。
年邁的大祭司祝禱結束,顫顫巍巍地把酒碗遞給了面前的一對新人。火光搖曳,将年輕男女的面目襯得愈發耀眼。宋明晏學習蠻語不過數月,尚不能聽懂新郎執酒時問了什麽,而那位鮮紅婚裙的新娘又答了什麽。在兩人同時飲下長生酒的一瞬,人群驟然歡呼起來,宋明晏一頭霧水,也茫然地跟着衆人舉手,發出自己也不明所以的叫喊。
儀式結束後,新人要來給客人倒酒,大夥們蜂擁而上,宋明晏個頭太小,踉踉跄跄地被擠到了後面,腳步不穩險些栽倒,還好一雙手及時扶了他一把。
“謝謝……”宋明晏一回頭,只能撞見對方前襟上的一枚銀扣,視線再往上,才是一張五官深邃的臉。
“你剛剛說什麽?”那人問道。
宋明晏這才發現自己方才道謝用的是東州話,對方當然聽不懂,不由羞窘了一下。他一緊張,新學的蠻語更是一句都想不起來了,躊躇半天,只得彎腰沖那人深深鞠了個躬。
那人笑起來:“你不是圖戎人。”用的是東州話。
宋明晏一愣。
那人視線往下,便看見了宋明晏的佩刀和挂在脖子上的扳指。男人瞳孔微微凝固了一下,才繼續道,“……說起來,我昨天聽說哲勒居然收了個東州少年做金帳武士,是你?”
“……是。”
那人笑道,“北漠幾百年來從沒有讓外族人當過金帳武士,不過哲勒既然看中了你,想必你自有少年勇武之處,很好。”
那人明明是在稱贊自己,宋明晏卻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有芒刺在背。對方稱呼哲勒時口氣随意,想是外來觀禮的北漠貴族。宋明晏只得問道:“請問您是?”
“你覺得我的妹妹和你們汗王的新阏氏相比,容貌如何?”那人又自顧自轉了話題。
宋明晏疑惑:“妹妹?”
那人眯起眼睛,朝人群的中央望去:“對,我妹妹,今日的新娘。”
若娜阏氏是他的妹妹,那此人……初冬時的那一場搏殺倒回腦海中,宋明晏大驚之下往後退去,奈何身後人牆洶湧,差點讓他再次踩了個趔趄:“……你、你是末羯的汗王!”
末羯的新任汗王墨桑再次笑了:“是的,東州來的小客人。”
少年咬住下唇。
“小客人是和你們阿容蓮阏氏去年冬天一起來的圖戎嗎?”墨桑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可曾見過一位紅發圓臉的年輕人?”
宋明晏聞言哆嗦了一下。
墨桑自然感覺到了,男人注視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件死物。宋明晏的胳膊還被他攥在手中,半晌之後他俯下身,湊到了宋明晏的耳畔緩緩道:“小客人,你殺了我的金帳武士,可想好怎麽賠了麽?”
宋明晏猛的睜眼,才發現是舊事一夢,不由得嘆了口氣,他推了推睡在旁邊的穆裏,把壓麻了的胳膊從對方身下給抽了出來。天色還早,除了戈別的床位是空的,其他人都在悶頭大睡。
一出門果不其然就看到戈別蹲在牆根抽煙,老武士見到他也不意外,沖他吐了個稀碎的煙圈:“喲嗬,你怎麽也醒了?”
“做了個噩夢,睡不着了。你這次什麽都沒買?”宋明晏一拍衣服,也坐在了他身邊。
“老子一個老光棍,哪像你還得給人帶胭脂水粉。”
“那是給若娜阏氏的……”
戈別沖他一擺手:“你別跟老子解釋這個,你倒不如解釋解釋你昨晚上哪去了。”
“有點……私事。”
戈別眯起眼看他,半晌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又眯起眼看起了半陰不明的天。一口煙灌得狠了,男人猛地咳嗽了幾聲,緩過氣來之後,從嘶啞嗓子裏蹦出一句:“你知不知道,老子對你起過殺心。”
“是那次我對汗王舉刀?”宋明晏問道。
“不不不,不止一次,”戈別沖宋明晏伸出手指,“三次。”
宋明晏無言。
“……一次是你對汗王舉刀,一次是哲勒找我教你馬戰,再有一次,”戈別剃了剃牙縫,“是昨天我瞧見你跟個東州人一起喝茶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