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男人不應宋明晏的嘲諷,反而向他一拱手:“下官方桢拜見四殿下。”
宋明晏搖頭:“四殿下已經死了。”
“殿下如今好端端地在下官面前,何出此言?”方桢邊為宋明晏斟了一杯茶,邊感嘆道,“四年過去,殿下已經是大人了。”
“我曾見過你嗎?方大人。”
“殿下離宮時,下官不過是小小永州議曹史,當然無緣得見殿下。”
“方大人官運亨通。”宋明晏微笑。
“承蒙殿下外祖提攜。”
客套結束,方桢将茶推到宋明晏的桌前,氣定神閑地等對方先開口。
宋明晏凝視着盞中波紋輕晃,并未伸手接過。上個月從東州來的貨商為汗王帶來了幹果,綢緞,為夏裏帶來了新式的東州玩具,為哲容帶來了一副芙蓉金的鞍具,也為宋明晏帶來了一條他母親在宮中時常用的手帕——上面用絲線細細繡了碰面的時間與地點。
他這一個月以來腦中盤旋了無數念頭,但他知道他不能問,也不能言,萬般思緒好似泥沼,一旦沾惹便會将他拖入漩渦之中萬劫不複。宋明晏定了定神,終于開口。
“母親……還好嗎?”
方桢在心裏松了口氣,只要宋明晏肯順着往下說,事情就能往下談。
“淑妃娘娘牽挂殿下與寧陽公主殿下,日夜垂淚祈福,憔悴許多。”
宋明晏又沉默了。
“殿下……”方祯試探着問道。
“那便托方大人轉告家母,我與阿姊一切都好,兒子不孝,無法承歡膝下,還請家母保重自身。”
廳堂前方的說書先生敲了一記醒木,眼見是要說起新一出了,衆人皆翹首以盼危坐席上,唯有廳角的宋明晏站了起來,對着方祯一欠身,“告辭了,方大人。”
“……這一出,咱們便來說說如今雄踞南方的三皇子宋明喻……”
“殿下您——”
聲音淹沒在了浮世傳奇裏。
事情轉折得太快,方桢一時未反應過來,等他追出茶館時,哪裏還能看見宋明晏的影子?男人咬牙,他本以為只要宋明晏肯來,事情便水到渠成,而如今宋明晏這一走,太出乎他的意料。
“方大人,現在……”随從圍了上來。
方桢冷笑,“先找人,然後聯系城外。他既然來了,斷沒有如意離開的道理!”
蘇瑪等人回到客棧時發現宋明晏的行李放在桌上,邊上還擱着一盒茉莉膏,卻沒看見宋明晏的人。
“咱們要去找找嗎?”穆裏見天色已經徹底暗了,有些擔憂。
戈別嬉笑着不以為然:“你阿明哥沒準已經抱着姑娘睡啦,咱們去打擾多不好……哎喲!”
蘇瑪拿橘子扔他:“你亂說什麽!”指責聲卻在瞟見那一盒茉莉膏時沒了底氣。姑娘在房中轉了兩圈,嘀咕一句“我去找找”,推門跑了出去。
入了夜的侯遼城不見亮光。這座城市喧鬧的早,熄火也早,一旦太陽落山,街上便鮮少有人逗留——這鬼地方又沒有個朝廷父母官或是地頭蛇,晚上出了事無人庇護,只能自認倒黴,漸漸的,城中便不再有行走夜路的人。
“跟了我一路,方大人不累麽。”宋明晏對着空蕩的巷道嘆氣。
“我們見殿下卸了行李孤身出來,可是再次想通了?”方桢雖然惱火先前宋明晏給他難堪,嘴上還是一口一個“殿下”,“殿下,您的外祖和淑妃娘娘,都十分思念您……”
“是思念我,還是思念四殿下這個名頭?”宋明晏打斷了他的話轉過身來,果不其然看見了不遠處的方桢和他的三名侍衛。
“殿下您這說的什麽話?”方桢笑道。
“外祖父是覺得,三哥和皇叔如今能勢均力敵,所以不甘寂寞了麽?”宋明晏的表情模糊在夜色裏,只有聲音從薄霭裏漾了過來,“一個大難不死的皇子,被百年望族推舉着,也去争一争那張龍椅?那麽外祖可為我選好了妻子?是祝家的哪位小姐?”
方桢往後退了一步,冷汗從額間沁出。
他确實小瞧了宋明晏。
他本以為一個倉皇逃到蠻夷之地的十四歲少年,怎會不思念東州親眷,不貪戀過往榮華?哪知對方僅三言兩語,就讓他無所遁形。
“殿下您誤會了……”方桢扯出一個尴尬的笑,“祝老是已經致仕的人,哪裏會去關心什麽廟堂之争,老人家是思念殿下亦心疼殿下在那蠻荒苦寒之地,才讓下官來接殿下回東州,至于娶親,更是從來沒有的事。”
宋明晏搖了搖頭:“我不回去。”
方桢的臉上愈發挂不住,心中咒了宋明晏一萬句不識好歹,仍然不死心的逼問道:“殿下既然不願回東州,為何茶館一別之後還要在今夜重會?”口氣裏帶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下官愚鈍,還請殿下點明。”
“我聽說,侯遼城的晚上就算是當街殺人,都不會有人開窗偷看,”宋明晏朝方桢走去,拔出了刀,“我想試試這個傳言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