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凄長鷹鳴劃破了宋明晏的淺夢。少年揉了揉眼睛,自哲勒懷中醒了過來:“什麽聲音……”
哲勒向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擡起一只手讓蒼鷹黑電落在胳膊上。宋明晏這是是第二次如此近距離地看見蒼鷹,這只比父皇養在北林苑的那只還要大,還要神氣得多,他歪着頭偷偷地瞧,黑電也瞪着他。宋明晏眨了眨眼。
哲勒把綁在黑電腳脖子上的那小段布條揣進懷裏,托着宋明晏的腰将他放下了馬,沉聲道,“我有件事要麻煩你。”
宋明晏聞聲擡頭。
“往正東三十裏,有一座土城,你找到那的首領,就說是圖戎的哲勒有事相求,信物就是你身上那把刀,你去了,那邊的人都會懂的。”
“那你呢?”宋明晏懵懂問道。
哲勒撫了把黑電的羽毛,一振胳膊,黑電清嘯一聲沖回高空:“我去追大部隊。”說罷不等宋明晏再問,一夾馬腹,白電嘶鳴一聲,眨眼便沖出了一箭之遠。很快,就在地平線凝成了一個小小的白點。
宋明晏先是聽話而茫然地往正東騎了數裏,然後慢慢停下了馬。
伴随着漸漸清明的頭腦,一個可怕的念頭驟然湧了上來。
——如今身邊再無旁人,他現在就可以立刻轉頭逃跑,回到東州,離這一切遠遠的。
宋明晏被這個想法駭住,冷汗涔涔地就下來了。他想把這個念頭驅逐出去,但字眼好似紮了根,鑽進了皮肉骨骼,化成了一種蠱惑誘人的聲音,來回盤旋在腦海裏。少年四肢僵硬,牙齒格格打顫,迫使他不得不張嘴用力喘氣,胯下的核桃感應到了宋明晏的焦躁,不安地打着響鼻。
“不行……”宋明晏呼吸愈發急促,喃喃地努力說服自己,“要是做了這樣的人,将來死了,還有何面目去見父皇,見太傅……”
你不是一直在恐懼在害怕嗎?現在綁着你的繩索沒有了,你自由了啊。那個聲音一會變成了母妃的,一會變成了父皇的,一會變成了宋澤儀的。
“我是怕死,因為我本來是該死的……”少年縮起肩膀,“是阿姊保下的我。”
宋明晏這輩子都忘不了長劍橫在脖子上冰涼的觸感。自己的姐姐絕望地跪在黃袍男人的腳邊,死死揪住那片下擺的團龍雲海喊道:“我會遵旨去和親,懇求陛下放了允央,也放了晏兒吧!”
可笑,難道沒有你,宋澤儀就逼不了你姐姐和親了嗎?
“我不能這樣忘恩負義……”宋明晏用力捂住頭,已經帶了哭聲,“……她只救下了我,我如果走了……”
想想盧允央,想想你母妃,你的哥哥們。那個聲音輕蔑地笑了。她誰也救不了,你也是,誰也救不了。
“——住口!”宋明晏大喝出聲,整個人總算從迷霧中掙脫出來。身體一陣疲憊脫力,仿佛是經歷了一場艱難肉搏。他甩了甩頭,擺脫那股暈眩感後,猛力一拽缰繩,核桃的前蹄高高揚起,重新往東方奔去。
“沒看到哲勒。”紅毛目力最好,他巡望了一圈之後視線落在了大車上,“東州公主就在那裏面是吧?”
“是。”
紅毛目光裏有些好奇,可惜只能看到蓋着布料的車板,他小聲念叨,“不知道公主長得有多好看?”
一旁的光頭拍了一把紅毛的後頸:“我要把你這話告訴瑪朵娜。”
紅毛連忙告饒:“她們家好不容易接受了我家的羊羔和面粉,你可別搗亂。”
“婚期定了?”
“嗯,下個月初。”紅毛臉上洋溢着歡愉和滿足。
“好小子,可以啊。”光頭大笑。
首領一直沉默着,他見自己的隊伍和圖戎騎兵始終僵持不下,頗不耐煩的皺起了眉。擡手啜了口銀壺裏的酒。
“沒想到只有一隊人還能防得這麽牢,我當他們只會沖鋒呢。圖戎未來的金帳武士果然訓練有素,哲勒在這方面可比他老子穆泰裏厲害多了。”光頭感嘆,“不是我說,對這個人,你最好早點動手。”
男人嗤笑一聲,沒接話。
又過了一刻鐘,負責瞭望的紅毛陡然直起身子:“那是不是哲勒?北漠裏能跑得這麽快的馬可沒幾匹。”
“當年有人出三十個金锱要買白電,結果被哲勒丢進硫磺泉淹個半死。那可是他的親兒子吶!”光頭綁緊面罩,将氈帽扣在頭頂。“我去了。”
首領點頭,“你自己小心。”
“只要您別把哨子丢了。”光頭笑笑,打馬離開。
“那個老胖子不是說,哲勒還帶着個孩子嗎?”光頭剛走,紅毛突然想起來這事。
首領啧了一聲:“估計跑了。”
“要我去追麽?”紅毛也拉起了面罩,“您別忘了,離這不遠還有一只鬣狗,那狗脖子上就套了一根繩子,只繞在哲勒的腕子上。”
“如果攔不下就算了,免得鬣狗認出你。”首領叮囑。
紅毛嘿嘿笑了兩聲,上馬往相反方向而去。只剩男人掩在巨石之後,冷着臉又咽下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