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這一帶氣候爛極,常常上個時辰還日頭高懸,下一刻就刮起了凜風。此時太陽早就不知道去了哪,宋明晏哈了口氣,努力在荒漠裏辨認方向。他算算腳程應該是有三十裏了,但并未看見哲勒所說的土城。
邊境之地荒涼,尤其姜州這一帶,根本就沒有出城獨行的人,若有經過,便是大批的商隊或是小股馬賊。然而宋明晏并不知道這些,所以當他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時,第一反應是駐馬轉頭,想叫住來人問路。
紅毛見獵物不逃反而回頭,也是一驚,立刻拔刀出鞘。
小孩離他僅數十丈,紅毛舔舔下唇,他幾乎可以想象出男孩被劃破喉嚨時的驚恐面容——只用這一刀,他就可以回去跟頭兒交差。
此時再反應不過來就是傻子了,宋明晏在瞧見刀光的剎那間倒吸一口氣,猛扯缰繩,核桃嘶鳴,瞬間拉開了數丈距離。
紅毛大笑出聲,北漠之中白電只有一匹,還沒有除它之外他追不上的馬。
宋明晏伏低了身體,背腹近乎于地面平行,人踩着腳蹬稍稍站起——洪正濤将軍和北蠻交戰三十年,他教過的,總不會錯。
刀早已握在手中,分量沈甸甸的。少年咬緊牙關,努力把眼淚給憋回去。
荒原上雪沫和塵沙齊飛,漸漸越拉越近,塵霧融成了一股,少年幾乎能聽到不足三尺裏那匹黑馬的口涎吐息聲。宋明晏神色一凜,身體驟然往左側傾仰,整個人重心只挂在攥住的缰繩的左手上,幾乎同時,對方的刀已經遞了過來,宋明晏擡手去擋,力道震得他胳膊一軟,刀刃摩擦帶出一道細碎火光,聲音尖銳得牙齒發酸。
“這刀可是哲勒的寶貝,他倒舍得給個羊羔子拿着!”紅毛有些忿忿念道,他已越過宋明晏兩個身位,轉眼便調整姿勢再次相向沖來。
交錯的瞬間,紅毛的刀卻是劈在了核桃的脖頸,原本溫順的母馬疼痛之下幾乎要将宋明晏甩出去。與此同時少年毫不猶豫地松開缰繩,一把撲過去扯住了紅毛舉刀的胳膊,整個人死死挂在了紅毛身上,竟是發狠要将他一并拽下。
“你……!”
紅毛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手,一時重心不穩,兩人都往地面栽去。
宋明晏摔得眼前一黑,但還是下意識往旁邊滾了一滾權作緩沖,然後迅速爬了起來。右肩劇痛,好在刀還緊攥在手上。紅毛的刀卻脫手了,少年見他爬起想撿,一個箭步沖過去踢開了馬刀,人一頭撞在了紅毛身上,兩人再次滾到地上扭成一團,也就在這一剎,宋明晏手中的狼頭刀用力捅了進去。
紅毛慘叫,一腳狠狠蹬了過來,力道幾乎要将人踹飛出去,宋明晏硬吃下這一腳,氣血震蕩得他喉頭一腥,刀卻又深一寸。青年爆發出一串北漠髒話,拳腳如雨點狠狠落下,宋明晏被轟炸得耳朵裏嗡嗡直響,什麽也聽不清。他個頭小,反而像牛皮糖一般撕扯不掉,任由紅毛如何踹打,宋明晏始終将刀越紮越深,甚至緩緩絞動。為了不被甩開,他幹脆一口緊咬住紅毛的衣服,絨線澀口,羊膻味直沖鼻息。
對方踢打的力度越來越輕,終于至無。
荒野回歸死寂。
良久,宋明晏這才慢慢擡起了頭。
少年的雙眼比紅毛怒睜的凝滞瞳孔還要空洞,過了許久他仿佛才學會如何轉動眼球。他木然的松開手,虎口處因為過于用力早已開裂,指縫裏也不知道是誰的血。
宋明晏踉踉跄跄地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兩步,他凝視着屍體,突然只覺一陣反胃,彎腰吐了出來。
好不容易緩過氣,少年拿手背去擦嘴,卻摸到臉上濕潤一片,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哭了。
太陽總算從陰霾裏露了小半張臉。
宋明晏眯眼看了看日光,發現自己果然走偏了一些,他坐在屍體旁,等自己恢複了點力氣,才爬了起來。兩匹馬都不知道跑哪去了,剩下的路只能靠走。
他剛邁了幾步,突然想起來作為信物的刀還插在那人身上,又過去拔。費了半天工夫總算将刀扯出,不料從紅毛的衣襟裏滾出了一個銀扳指,骨碌碌落在血泊裏。
大概是已經害怕絕望到了極點,宋明晏心底反而産生了一種奇特的麻木。他撿起了扳指,扳指做工尋常,紋樣是一只收翼的蒼鷹,在環上纏着一縷紅發一縷金發。鬼使神差的,宋明晏将扳指揣進懷裏,然後他伸手,将紅毛的眼睛慢慢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