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囚鳥
黃鹂鎮的日與夜依舊,或者只是雲彩的形态有所不同。
明月卿在樓閣屋檐上見到一只受傷的岩燕。
也就只有普通的畜生能靜悄悄地闖入明氏的霜冷大宅。
明月卿給岩燕綁緊腿,喂點瓜子和水後,就雙手一推。岩燕一下子展翅飛去,明月卿就一直注視着,直到燕子成了一粒黑點。
他步行到廟堂,給明氏全門戶一脈上香。
廟堂中央矗立着一個兩丈高的青銅像,青銅像兩側是明氏家訓。
青銅像是□□明天晖,明天晖親手寫下家訓:救蒼生滅人欲、為天理明自高。
明月卿跪在神主牌前,望着逐漸蒼白的雙手,感到自己恍如雲霧,逐漸透明,随風而散。
“你見過海嗎?你見過昆侖山嗎?”
明月卿不禁想到自己像個村夫,連昆侖山這天下第一名川都沒見識過。想必天下游俠隐士也游覽過如此神山,作為法林世家子弟,卻什麽都不知、什麽都不識。
每每打坐,銀環姑的語音好像施咒了般,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他很想刮兩下酒壺,卻感到如此瑣碎羞人想法,豈能随意出口?
他每日早上能做的,便是到天井踏在天闕劍上上升,禦劍直飛。升得越高,體內越是感到惡咒反噬。他忍着,直到鼻血滴落他的霜白衣袖。
明月卿降下法劍,游走在黃鹂鎮上方,他俯視下去,黃鹂鎮的人一邊叫賣着符咒,一邊有談有笑。
不久,他見到有人禦劍前來黃鹂鎮。那人似乎只顧着俯視下方,落去後,就執着一鎮民的領子問:“龍血瞳球于何處?”
明月卿就想下去之際,望着那邪道不斷毆打鎮民,那鎮民是魯叔達,他不斷地問道:“你就不怕明家公子嗎?”
魯叔達給打得半死之際,明月卿俯沖下去,一腿踢倒那邪道漢子。漢子一給踢,就順着市集的大街滑,滑到門坊前方停下。
那邪道漢子爬起來,手持法劍一下砍向明月卿。明月卿利落地移開方位,轉身白衣飄飄,利刃一戳邪道漢子的上腹重穴。
邪道漢子肩膀想推開劍刃,明月卿又一個轉身,跟他兩□□錯,利刃又置在邪道漢子動脈道:“生,死,任君選擇。”
望着冷若如霜的玉臉劍客,邪道漢子吓得噤聲。明月卿一腳踹開他,邪道漢子立即禦劍逃離黃鹂鎮。
這時,他轉身望向魯叔達,魯叔達長子魯家威沖出來,抱着父親喝道:“明家公子,守衛百姓是你們天職,何以你施施然才來營救?人道食君祿、解君憂。明氏用我黃鹂鎮,卻日漸疏懶?”
此時,市集一陣私議聲,人群的臉漸漸扭曲。
明月卿一聽,雙眉微蹙,他長刃未回鞘,緩步站在魯家威前掃視了下。魯家威見到他身上寒氣冒出,吓得連退數步。明月卿卻繼續靠前,他一手執着他的領子,一手掃着對方的臉,淡漠地道:“我死後,想必魯家能鎮龍血瞳球。”
魯家威似乎聽不到明月卿的說話,不斷“哇哇”大叫着:“別碰我!別碰我!”見到那雙眼冒出的冷芒如錐的視線,魯家威的褲子不禁濕了起來。
明月卿的冷笑聲滞留在市集中。
偌大的明氏府邸,竹樹頹莖,一地落花敗葉,那一磚一瓦漸有褪色,明月卿卻無意欲修理。
他緩步走到廟堂,就在神牌臺下,移開了一塊石磚。
明月卿很早知道這個收藏點。
沒有人不想求生,沒有人想看着自己無助死去,一生糾結在明氏家訓中死去的還有他的父親。
明月卿不是第一次移開這塊石磚,卻敢肯定這次必須移開。裏面正藏着破解體內惡咒的邪典經書,《生死經》。
《生死經》是明氏某個玄祖研悟的經書,當他悟得時,惡咒蠶食了他的身心。他只将秘密告訴小兒子,小兒子跪在明天晖青銅像前,自愧自慚,将經書收藏在石磚內。
每一代明氏子弟都徘徊在惡咒折磨和明氏家訓下,像一片枯葉無聲地跌落地上。
明月卿執起《生死經》,心想:“人雖有一死,卻非奄奄而終。”
生為肉身延直,死為靈體歸去。細塵的凝聚與散落,使致生與死,而永恒的,不過是無休止的細塵凝聚與散落。
扭轉體內的惡咒,悟的是生與死,超越執念于生,自然跨越于死。
日月照前堂,星稀太寰昂。明月卿盤坐與窗月前,久違一次的入定,邁入了白光的境界,迎來一次無聲的上升。流動着的血脈,漸漸變得緩慢,渾身散發着寒氣。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一把陌生的男聲在他耳邊問:“你欲長壽?”
明月卿答道:“不欲。”
那男聲又問道:“你欲目及太寰?”
明月卿又答道:“不欲。”
男聲顯得有點不滿意,問道:“你進來是為何?”
明月卿冷冷地問着:“那你入侵又是為何?”
體內怨咒一下子撞擊着明月卿的心房,像給重拳毆打,血氣流動減慢的明月卿,一下子昏倒在地上抽蓄着。
目光散渙的明月卿,不由自主地望着一股黑霧沖進自己的心去。
醒來時,他還是在殿堂中,睜眼就見到瑩光流動的日月雕飾。他爬起來,用着月波鏡照着自己,一道黑霧在他心室流動。
邪氣。
《生死經》第一頁寫道:以邪攻邪,養邪而莫滋誇邪。
明月卿立即盤坐再次入定,修道兩日,《生死經》的首兩關給他破了,當下明氏血咒似乎在他身上消散,他不禁禦劍直沖天際。
“哈哈哈哈!”
明月卿禦劍于雲海上,雙目、耳孔和鼻孔,都沒有滲出鮮血。
他再前飛之際,明氏惡咒在體內反噬,他口鼻突然噴灑出血。明月卿想自己修道未成,一時不能過急,便返回府邸,反複修煉首兩關。
閉關至夜深,他聞得紫砂酒壺有三聲響,立即睜眼取起道:“鏡清?”聲音情不自禁流露着期盼和熱情,對方聽到,吐息也加快了點,滲透着喜悅之意。
酒壺傳出陽鏡清興奮的聲音,他道:“月卿,七日不聊,不知你如何?”
明月卿想到這兩日之事,心中一沉,語氣回複日常的冰冷道:“嗯,不錯。”
陽鏡清道:“我答應過你,去游歷的話,跟你聊一聊。我正在瑤燭峰,山勢險惡,景色卻怡人。瑤燭峰雲海萦繞,仙鶴閑游,林木青蔥,花草似玉。你見了的話,定必喜歡。”
明月卿雙眼望出窗外,這人居然夜游山川,大概不知死是怎麽寫的,又是暗自一笑。他将僅餘知道的事情,調換了些語句,問道:“聽聞瑤燭峰山勢魔障橫生,你沒事吧?”
明月卿希望這樣一問,他不會像個無知村夫。
陽鏡清答道:“沒事。待會兒過最後一關,先別了。”
明月卿一聽,不由得緊張,很多話想宣之于口,真的到口了,卻索然無味。過了一陣後,他道:“小心。”說畢,小心翼翼地放下酒壺,戳了酒壺肚子兩下。
酒壺靠在主人身旁,似是貓狗那樣蹭了下,明月卿的修長的手指輕輕來回劃着,又道:“我欲飲鏡清素喜之酒。”酒壺一聽,壺身傳來咕咚咕咚響。
明月卿挪移了一個小高腳玉杯,将米酒倒後,淺淺一呷。
屋內的銅鈴搖蕩不斷,銅鈴搖蕩,妖邪入侵黃鹂鎮。明月卿擡頭望着不斷搖曳的銅鈴,就舉杯對着它道:“幹杯。”
銅鈴不斷響着,明月卿卻充耳不聞,跟紫砂酒壺下棋。
蔚藍的天空,傳來一陣黑中帶三分紫的雲彩,空中閃出一陣陣的雷電。邪道像“西嶺五毒”那般,由是從天而降,那股黑雲霧鑽到黃鹂鎮的牌坊。
才修好路的黃鹂鎮,看來又要經歷一番大地震。
如此地動山搖,鎮民都知道魔道入侵,紛紛躲進屋內,半蹲窗前頭偷望着。
一個黑衣人,咳嗽了幾聲,現身在黃鹂鎮。
這人正是宿子奧。
宿子奧眼見玉沁花搶不到,難以面對掌門琊骨帝,故而想殺死明氏子弟,取得龍血瞳球以作交代。
宿子奧緩步走着,四周張望,眼見黃鹂真的人都躲避,便道:“明家公子,上前受死吧。”
黃鹂鎮鎮民發現明月卿還不來,感到緊張至極。
“明公子呢?”黃鹂鎮的鎮民不斷在心內央求着。
宿子奧走到市集口,右手一伸,一豆腐坊的店家給吸到他掌心中。宿子奧問道:“明家子弟龜縮于何處?”
店家震着牙關答:“明、明、明家公子就住在安龍宮旁邊,不、不要殺、殺我。”
宿子奧冷哼一聲,一掌将店家擲到牆去,那店家一下子昏去。宿子奧随着那股濃烈的晦氣流,移走到後山前。住在後山的居民和市集的居民都靜悄悄地到附近圍觀。
後山入口就有兩個剎利石尊,除了黃鹂鎮鎮民,沒有明氏許可,其餘修道者無法內進。
宿子奧道:“明公子,我數三聲,你不來應戰,我則殺盡黃鹂鎮鎮民。”說畢,童顱杖一揮,鮮紅光影一揮,來圍觀的鎮民都給鎖着,動彈不得,雙目圓睜。
“一、二、三!”
作者有話要說:
落寞寂寞的一個夜晚
重投平凡再見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