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禍事
十八年前,于洛的娘親難産死,閣主于新不超過一年,就給她找來了一個有權有勢的後娘,而且還是個帶着小孩的寡婦。
這個小孩,比于洛大三歲,當初叫齊維,現在叫于維。
和之後繼母為于新生的于薇、于安不同,于維雖然跟于洛用着同一個姓,身體裏卻流着和她截然不同的血。
所以盡管他是于家唯一的男孩,新雨閣上下所有人都不認為于新會把閣主之位傳給這樣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畢竟于新還有很多機會,得到很多的孩子。
但是連于新也沒想到,他會在野心最大、身體最健康的時候被最厲害的殺手奪去了性命,這突然得讓他連繼位的後人都沒有準備好,所以群龍無首的新雨閣,就像禮物一樣輕而易舉地送到了長子于維的手裏。
所以不怪于洛認為是于維雇的閻羅婆,就連明月這樣不開竅的大腦也開始懷疑于維了。
那麽如今又是誰雇的她去殺于維呢?
明月不會去糾結這些問題,因為這通通不關她的事,她只是知道,如果于維不死,于洛就要死。所以不管是于洛的親友也好、敵人也罷,不管于洛願意還是不願意,她都要去殺了。
于維此時暫寄于新雨閣一位萬花長老的府中,由于前閣主慘死的教訓,新雨閣派出了很多好手護送于維,再加上府中原有的若幹萬花高手,這地方簡直像圍上了銅牆鐵壁,莫說是一個人,就是一只老鼠,也沒法輕易鑽進去。
明月隐在府門口一顆參天的銀杏樹上,一動不動,像是突然長出的一根瘦長的樹枝。
這次的任務很棘手,很艱難,雇主在信上給她提出的多餘要求無疑讓她承擔了更大的風險。但是作為一個優秀的殺手,明月一點也不擔心,她知道自身的實力有多麽優越,所以只要有足夠的耐心,她絕對會等到一個完美的機會。
明月在思考,她要挑選最佳的下手時間。
對于一般的暗殺任務,三更半夜将目标扼殺在睡夢中自然是最為保險的方法。但是這一次,對方既然做好了相應的準備,晚上的戒備應當最為森嚴。明月的經驗非常豐富,她并不打算在晚上冒這個險。
但她想冒一個更大的風險!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正午時分,明月打算在這個時候下手!
光天化日之下行刺,這不僅可笑!更是瘋狂!但是明月想賭一賭——賭賭守衛的自以為是!賭賭于維的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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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當晌午的撞鐘聲響起,明月便風一樣竄向樹腳,還未落地就隐了身。
她并不打算用輕功高高地飛進府,畢竟飛得再遠,只要有心,總會被看見。
她踮起腳,貓向每個守衛的身側,幾乎貼着他們滑向了府宅的核心。
明月賭的不錯,沒有一個人認為這種時間會有刺客溜進來,更不會相信刺客就貼在自己身上,即使有功力深厚的高手感受到了異動,也會自以為是地當做錯覺。
明月進行得相當順利,她很快摸到了住着于維的房屋背後。
兩扇雕花楠木的窗戶大開着,明月随便扒上一扇翻了進去。
只見大廳中,一位黃衣的俊朗青年坐在上品檀木的方桌前,停杯投箸,對着一桌精致的小菜提不起一點興趣。
他的身邊立着一位紫裳男子,雖然眼角已有了不淺的皺紋,卻依舊風姿綽約,想必年輕時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這紫衣人便是新雨閣的萬花元老、府宅的真正主人——方漸文。
明月一眼就看出方漸文的來頭不小,為了避免和他交手,她一招扶搖直上,蝙蝠一樣挂在房梁之上。
對于殺手來說,任何一點多餘的聲音,都足以致命。而明月經過了這麽些年高強度的實戰訓練,早已形成了肌肉記憶,敏捷的反應、精準的動作、幹淨的手腳,竟是一點也沒讓身經百戰的方漸文察覺到任何異常。
方漸文背着手,站得筆直而優雅。他盯着于維愁雲滿面的臉,嚴肅道:
“身為閣主,何以如此萎靡不振!你兩天來粒米未進,再這樣下去,我們怎能放心将新雨閣交到你手裏?”
于維長嘆口氣,失意道:“方叔,我實在沒有胃口......這江湖上下,都在說我是弑父的兇手,而雲威堂近來又一直逼我交出于洛,要她給他們一個說法,我現在是左右為難,于洛畢竟是我的妹妹,我怎能把她交給別人處置?!”
“于洛?于洛犯什麽事了?”
“他們說雲威堂裏各長老的孫子、雲威堂各盟幫的公子,都被她挑了腳筋!”
“這幫纨绔子弟,若是欺負了那孩子,她倒真能狠下這個心。只不過......”方漸文輕笑一聲,“她沒這個本事,她那點花拳繡腿,我是再清楚不過的。”
“對,她确實沒這個本事,但是雲威堂的人說,她勾結了閻......閻羅婆,是閻羅婆幫她做的!”
方漸文左手“啪”地扣在于維的椅背上,大喝道:“不可能!”
“可是清晨于洛歸來的時候,有萬花弟子看到她跟一個明教男子在花海中嬉鬧。而她此行,不正是去找閻羅婆的嗎?!”
方漸文盛怒的臉色冷了下來。
“當初看到她留下的字條,只當她瘋病又發,沒有管她,沒想到真叫她找到閻羅婆了!方叔,你說會不會,會不會是閻羅婆看上了她的姿色,強迫她?!”當親人做了錯事,大部分的人總會在旁人身上找原因,于維也不例外。
方漸文也很想把一切過錯都推卸到那個明教男子身上,但作為長者,他不得不更成熟地去思考。
方漸文想了很久,緩緩道:“那不會是閻羅婆,于洛性情再古怪,也不會跟殺父仇人談情說愛。”
“可是......”
“你知道閻羅婆長什麽樣?亦或那些公子哥知道?”方漸文打斷了于維的話。
“沒......沒有。”
“那那個明教男子就不是閻羅婆。”
“但......”
“沒有但是,這件事你不用多費心,于洛那樣深的城府,她自己會解決的。”方漸文伸出手重重拍了拍于維的肩膀,“至于別人傳的謠言,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好好做閣主,只要方叔信你,就沒有人敢動你!”
聽到此話,于維忍不住熱淚盈眶,卻沒有讓淚水掉下來,在他心裏,于新雖然是他名義上的父親,卻因為血緣關系,完全沒有方漸文那樣關心他,培養他,所以方漸文更像是一個父親的角色,讓于維完全依賴。
“方叔放心!我會護好新雨閣的!”
“好,聽你如此說我就放心了。”方漸文重新背起手,“那麽你好好在此處理于洛的事,解決了矛盾就速速回揚州,以後晚上要多留心,莫步了你爹的後塵,畢竟雇傭殺手的人還沒有查到。”
“嗯,方叔放心。”
“行,方叔要說的就這麽多,你在此好好吃飯,我要去處理事務了。”
“方叔走好!”于維站起身,目送着方漸文風度翩翩地走出屋外。
青年時期特有的熱情與信心又重新在于維的內心點燃,他坐下身,拿起碗筷,打算好好吃一頓。
一陣碗筷“叮咚”的碰撞聲回蕩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
明月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但是她很動搖,因為從将才那段不短不長的對話中,她完全可以感受到于維對于洛的保護與關懷,真心得,就和她一樣。
可是不殺于維,羅剎門就會找于洛算賬。明月一點也不怕羅剎門找自己算賬,因為沒有什麽人可以動得了她,但是于洛,就是完全另外一回事了。
只要那個中原女人好好活着,其他人的性命,關我什麽事?!
明月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的想法簡直是世上最可信的真理。
于是她松開勾着房梁的腿,腳一蹬,輕飄飄地落在唐然背後。
方漸文走到第一百步的時候,文殊樓的大廳裏穿來一陣很短促的響動。
這響動之聲并不大,但是完全逃不過方漸文的耳朵。
方漸文的心“咚咚”地狂跳起來,他腳一蹬,飛身向文殊樓沖去!
大廳雕着梅花的檀木大門大開着。
刺眼的陽光肆意投進去,吞沒了那個倒在血泊中的黃衣少年。
這一切發生得很突然,于維連筷子都來不及扔掉,就拿出了自己的重劍,他的反應算得上非常快,但只可惜殺手已經搶得了先機。
當方漸文再一次看到于維時,他的脖子已經被砍斷了一半,他的手中不僅攥着劍,還緊緊捏着把筷子。
“不!維兒!”方漸文的叫聲比于維的模樣還要凄慘。
他“咚”的一聲跪在門口,痛哭出聲,無法靠近于維的屍體半分。
“新弟!我愧對你!我愧對你!”
面對巨大的痛苦,再高雅的人也會喪失風度,方漸文現在的樣子,看上去和任何一個喪子的母親一樣抓狂。
方漸文一生無子,看到于維這樣處處受排擠的孩子,難免心生憐憫,多給予他一些關愛,随着感情的日積月累,他早已将于維視如己出,而現在,他這個頗有地位的萬花元老,卻讓自己的孩子死在了他眼皮底下。
方漸文目眦具裂,他右手砸着地,将上好的大理石板砸出巨大的坑。
方文苑中所有人如傾巢一般湧到文殊樓門口,看到大廳中如此慘象,都僵在了院子裏,面如死色。
于薇跌跌撞撞地奔到于維旁邊,伏着他的屍體嚎啕大哭。
莫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于薇突然停止哭泣。
“方叔!你看,血跡!”
方漸文聽此言,猛然立起,他顫抖着走到于維身旁,臉上殺意畢現。
“兇手受傷了!跟着他的血跡!”
明月在肚子上給自己捅了個窟窿,她挑的這個地方既不會傷到內髒又不會妨礙到她腿腳的動作,而且還可以流足夠多的血。
只是有點疼。
明月按照雇主的要求留下血跡,一路留到西北方向處一個黛瓦白牆的小屋門口。
她思考了一路,等快到目的地時,才終于想通。
原來雇她那家夥是想嫁禍給別人啊!
“嘿嘿嘿,有人要遭殃了。”明月壞笑道。
如果明月知道西北方那山崖叫做仙跡岩,恐怕就再也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