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辭別
走出長安,穿過高聳的山谷,趕走幾只野貍,罵罵過往跑得發瘋的馬車,再筆直向南走,會看到小得一顆星也裝不下的落星湖,還會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味。
不錯,花海就在這湖水之後。
于洛拽住明月的衣袖,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向西走,絕不答應她去花海裏打滾。
“中原女人!我好不容易能在這裏玩玩!你不要這麽不講道理啊!”
“玩什麽玩,盡是蟲子。”
“你能不能別這麽愛幹淨?!”
“哼,要滾你去滾,我可要回仙跡岩了。”于洛話雖如此說,手卻不放,像牽着條寵物一樣拽着明月。
可惜明月并不是一個聽話的寵物,她袖子一扯,右手一抓,于洛便被她夾到了腋下。
“去花海喽!!”
“快放我下來!!”于洛雖然斥罵得很大聲,卻依舊還是淹沒在明月興奮過度的尖叫聲中。
于是明月箭一樣沖到了紫藍色調的花海上空,瘋子一樣摔向花海。她将于洛困在懷裏,讓自己背部先着地,待壓倒了一片纖美高貴的紫色花,她便雙手雙腳緊緊一箍,抱着于洛在花海裏狠狠打起滾來,整個天地都被攪成了紫色。
明月力道驚人的四肢,幾乎将于洛的五髒六腑擠出來。她一面強忍着天旋地轉帶來的極度惡心,一面張開嘴,想要為快要窒息的肺部吸入幾分氧氣,但随着嘴鼻大開,竄入的猛烈味道簡直讓她要吐出胃裏全部的存糧。
這是花、草、泥土混合出來的味道,對明月來說,這象征着純真、自由、美麗;對于洛來說,這卻象征着肮髒、污穢、低賤。
明月滾了十幾圈,才興致沖沖地把于洛從懷中放開,兩人便這樣胸口劇烈起伏着癱在花叢中。
半柱香的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當于洛慢慢平靜下來,她發現跟這個熱情似火的傻子躺在一處,倒也沒有那麽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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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幾個游玩的萬花少女看到此情景,誤以為是一對大膽的“情侶”,不禁投來豔羨又害羞的目光。
于洛感受到這暧昧的目光,緊緊皺起眉,伸手推開了明月抵着自己肩膀的臉。
“不是告訴你!着男裝就離我遠遠的嗎?”
“哼!不知道剛剛是誰先拽我的手!”
“笑話,我分明抓的袖子,你這傻子,記憶力如此不盡人意。”
“你!”明月狠狠瞪着于洛,心裏想來想去,還是只有那一句話可以反駁,“可惡的中原女人!”
兩人又不言語了。
停了有一盞茶的時間,于洛打破了沉默。
“你要什麽時候走?”于洛像往常一樣岔開了話題,語氣卻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底氣不足,竟帶着幾絲挽留的意味。
明月卻是一點不同也沒有聽出來,她将雙手枕在頭下,懊惱道:
“最好是現在就走,有十幾個人排着隊等我殺呢。”
“嗯。”只要話題涉及到明月的殺手身份,于洛總會明智地不再多嘴,她知道,一個殺手向他人透露得越多,所受的威脅也就越多,而她,并不想成為明月的威脅。
“于洛。”一路上明月從未叫過于洛的名字,如今聽到她喊出這兩個字,于洛有些怔住了。
“我們算不算朋友了?”
明月與于洛,性格有大半迥然不同,但深到骨子裏的孤獨與厭世,卻是完全相同的。
優點相同的人,往往會互生嫉妒,而缺點相同的人,卻會不由自主地相互吸引。明月與于洛有着同樣的寂寞,同樣的冷酷,這樣的兩人,是無法不結下羁絆的。
于洛的心在随着花海的波浪一起蕩漾,她知道,這可能是跟明月在一起的最後一天,她也知道,殺手是不能有朋友的。
但是,起碼這兩個月,起碼今天,她們是朋友。
于洛有很多話想說,但話到嘴邊,統統化為了一個“嗯”字。
明月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中原女人,我們就在這分開吧,以後有機會,我會回來找你玩的!”
“随意,只要你別太快死了。”
于洛站起身,發現一身都是花葉,她狠狠地拍打起裙擺,又放下發簪,清理發絲間摻雜的紫色花瓣。
“看你幹的好事!”
明月絲毫也不管沾了滿身的殘破花朵,她洋洋得意地摘下一朵拳頭大小的淺色花兒叼在嘴裏,挑釁地向于洛壞笑起來。
“像什麽樣子!”于洛輕叱一聲,踢了踢腳下擺來擺去的長腿。
見明月沒有絲毫反應,于洛長嘆口氣,心平氣和道:
“我以後會讓你吃到苦頭的。”
“哼!中原女人,你盡管來,我等着你。”
“好,就此別過。”
于洛轉過身,将明月陽光一樣的面容抛在了腦後,霎時間,那張冷酷的臉上流下兩行清淚來。
從此以後,她又是孑然一身了。
望着于洛化在花雨裏的紫色身影,瀑布一般的飄飛長發,明月有些憂傷,但并沒有感到于洛那樣因為永別帶來的失落。
她将兜帽拉起,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臉,然後伸出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從懷中夾出一張半夜大漠鷹送來的羊皮信紙。
萬花谷
新雨閣主于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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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敢懈怠,于洛必死
明月沒有去看那張信紙,她将材質細膩的羊皮攥進手中,微微運力,那張寸長的皮紙便化成粉末自指縫中消散了。
她知道,她和于洛必定還會見面的。
仙跡岩中,有處地方确實可稱為仙跡。
那是一塊平地,鬼斧神工地插在峭壁裏。平地上有清泉瀑布,小橋流水,碧葉紅蓮,當然,也有小屋人家。
其中的三間黛瓦白屋,便是于洛一個人的家。
于洛費了很大的勁,才從崖底飛上平地,她将房屋建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正是為了不讓人發現,讨得一個清淨。
但是此刻那房屋前正站着一對男女,男的劍眉星目,是個潇灑的藏劍少年;女的鳳眼細眉,是個溫婉的七秀少女。
于洛臉色一沉,裝作不相識一般匆匆向房門走去。
“于洛!你去哪裏了?!”那藏劍少年手一伸,抓住了于洛的手腕。
于洛只好擡起眼,面無表情地看向于維。
“你們将我趕回萬花谷,還管我死活做什麽。”
“大哥,你莫要太兇!”于薇輕叱一聲,上前緊緊握住于洛的手,眉目間滿溢着擔憂。
但于洛并不領情,拂袖冷不丁地甩開了于薇的手。
于薇似乎習慣了她的舉動,并不惱,反而聲音更加輕柔地問候道:“二姐,你去找閻......閻羅婆報仇了?!有沒有受傷?快給我看看!”
“哼!報仇還能報得跟仇人厮混在一起?!于洛,你是不是想造反,自己當這個閣主?!雲威堂的唐公子把什麽都告訴我了!”
于洛心中吃了一驚,她沒想到唐然那個混蛋這麽快就去告發她了。
于洛鎮定下來。
“于維你如願當上了閣主,就想把我也除掉了?”于洛的聲音冷中帶刺,意思很明顯。
“你意思父親是我雇人殺的?!”于維腦門上爆出了青筋,氣得直跳腳。
于薇忙轉身拉住于維。
“大哥,別這樣,二姐只是在說氣話。”
“我可沒有說氣話。”于洛高傲地昂起頭,“你又不是我爹生的,這麽大的家業,有什麽理由不去殺他。”
“你!”于維想沖上前,一把被于薇扯住了,“好,好,你最好別讓我抓住你跟外人勾結在一起!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于洛冷哼一聲,輕笑道:“你也最好別期望我跟閻羅婆勾結在一起,不然我會讓他毀了你,再自己殺了他。”
“咱們走着瞧。”于洛一字一頓地說完,全然不理于維的怒吼,徑直走到了門口,掏出袖中有些生鏽的鑰匙,旁若無人地開起鎖來。
“于洛!你莫要嘴硬!我很快會抓到你的把柄!讓你......”
于維還沒有說完,面前一扇紅木雕花的門便“咚!”地摔上了。
于維只好閉了嘴。
“大哥,咱們......咱們走吧?”于薇看着大哥黑紅相間的臉,小心翼翼地詢問着。
于維用平生最大的惡意瞪着那間門窗緊閉的房屋,“先走!明天把唐然找來!讓她跪着給他道歉!不能讓新雨閣毀在她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