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冤家
大漠竟然在下雨。
而且是場大雨。
雨水打碎了映月湖滿湖的波光,打得湖心年老的胡楊樹氣喘籲籲。
明月站在房前,興奮地讓雨水淋得濕漉漉的,她向屋裏喊了兩聲,卻沒人答應,于是她彎腰鑽進屋裏,将桌前床上休息的兩人抓着衣領揪出來了。
于洛仰頭瞪着明月,瞪得圓溜溜的黑眸幾乎将明月吞了,可惜明月并沒有感受到她的怒氣。
山石道人早習以為常,他撫平被明月揪得變形的衣領,一雙棕色眼睛含着笑意看向門外的瓢潑大雨。
“确實是百年難遇的奇景!不過明月,老道贊嘆了那麽多遍,你還是沒聽夠嗎?哈哈哈。”
“不夠不夠,你這麽誇我的家,我怎麽聽得夠。”
“哼。”于洛整理着被明月拽了數次的衣領,又嫌惡地退後了幾步,不想讓絲毫的雨水弄濕她的衣裳。
不管這雨如何奇異,于洛都沒有半點心情去欣賞,且不說明月把她強行帶到跟三生樹完全相反的地方,而且看着這根本不可能下的雨,那仇人閻羅婆肯定早都跑得連根貓毛也不剩下了。
“你怎麽不說話?!你這個中原女人肯定是在嫉妒這麽美妙的景色!”明月十分佩服自己用了“嫉妒”“美妙”這麽厲害的詞語,甚至忍不住咧開薄唇笑起來,得意洋洋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老夫要先進去了呢,這外面寒風急雨的,老夫這一身舊骨頭可消受不起。”山石道人腳步輕盈地走向那張粗糙矮小的木桌,施施然坐下,自顧自地倒起熱茶,“多謝明月小友收留我這老道,哈哈哈,茶乃上品,安神暖胃!”
于洛根本一句話也不搭理明月,轉身便走進屋內,明月不懂她的心灰意冷,當她在跟自己鬧脾氣。
“你幹嘛不理我?我好心把你帶到我家,你就這麽對我啊?!”明月一把抓住于洛的手腕,一手雨水混泥沙,帶着繃帶上沖下的血跡,染了于洛袖口一大片。于洛頓時感到不妙,狠狠地甩開明月大了她幾號的手,但是污跡已經實實在在地沾染上了。
“你的手去掏泔水了嗎?!何以髒成這樣?!”于洛掏出淡紫的手帕,狠狠地擦拭起來。
“這就是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你怎麽不說我去掏大糞了?!”
Advertisement
“污穢!粗魯!沒禮教!”于洛近乎尖叫。
“你!你!”明月胸口又氣得大幅起伏,卻完全想不出一個詞來回擊于洛,她站在屋外沖着于洛幹瞪眼,于洛卻一眼也不瞧她,只管自顧擦拭袖口,潔白的臉氣得發黑。
“我給你好看!”明月一步沖到于洛身前,伸出雙掌,瘋狂快速地在于洛衣上抹擦,眨眼的功夫,于洛一身優雅精致的定國版樣萬花長裙便成了丐幫的風格。
于洛此生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張着如此大的嘴巴,她的雙手微微舉在兩旁,手中的帕子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掉落在地上。
“你倒是擦啊!你擦啊!忘恩負義的中原女人!”明月扯着嗓子大吵大嚷,完全看不到于洛風雲變幻的臉,“要不是我,你還在大漠裏淋雨哩!”
“要你管我!只叫我淋死在雨裏,也不要呆在你這!!”
“那你倒是滾蛋啊!”
于洛一肚子火氣直沖到頭頂,一甩袖便向門外沖去。
明月下意識上前了一步,卻賭氣站住了腳——她堂堂一個大漠中人!幹嘛管這中原來的臭脾氣女人?!她死了才是最好!!
然而看着即将踏出門外的于洛,明月的心還是哽住了。畢竟在江湖闖蕩了這麽些年,風度翩翩的中原人她見了不少,但從未見過這樣一個武功菜到廢材,還風度翩翩來報仇的中原女孩。
這簡直是一個瘋子!
不巧明月也是個瘋子,所以于洛對于她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抓來于洛,好好問問她到底想怎麽報仇?難道就用那幾根她一個指頭就能彈飛的針?亦或是那個長了毛的“西榮也人”?
明月急得火急火燎,她盯着于洛邁出的左腳,實在不想她就這樣走了,于洛仿佛感應到了她的心情,竟然真的将左腳從門外收了回來。
“雨停了我便走。”于洛大大方方地走回來,輕輕坐回床上,“你若是嫌我身上污穢,就怪你自己去吧。”
明月的大藍眼睛都快瞪得變了顏色,她試圖在于洛白玉一般的臉上找到一星半點害臊的顏色,但是于洛臉皮實在夠厚,除了對明月滿滿的怒氣,将才喊出的話仿佛只是放了個屁,她根本當沒說過——吵歸吵,要是叫她出去淋大雨,踩稀泥,她就是死了也不願意。
山石道人嗤嗤地笑起來。
明月徹底認了輸,心中升起些許竊喜,又夾雜着很多憋屈,她長長呼出一口氣,企圖将糟心火全部排出體外。她面色不善地走到山石道人身旁,踩得地板“咚咚”作響,繼而屁股一沉坐在毯上,她伸手夠起桌上的茶壺對嘴就到,壺嘴還未碰到淡橘的薄唇,就被山石道人奪了去。
“哎哎,給老道留些!”山石道人仿若看不到明月狼一般的目光,自顧拿來一只褐色的胖杯子,給其中倒了一半的茶水,“喏,喝此杯,女孩子家可不能如此粗魯。”
明月的嘴幾乎撅到了天上,她看着面前混着茶葉的茶水,賭氣一般猛地抓起杯子仰頭全倒在肚子裏。
真他娘的燙!
頓時小屋陷入一片死寂,于洛是累得不想說話,明月是燙得不能說話,而老道喝完茶,早倚着桌子睡着了。
屋外的風雨一刻也不歇,雨水擊打映月湖的聲音密密麻麻、不重不輕,極具催眠的效果,但明月與于洛稍有困意,便會被闖入屋內的濕冷的風驚醒,狠狠地打起哆嗦。
“呼”的一聲,一股最迅猛的冷風闖進屋卷走了燭上搖曳的燈火,屋內立馬黑成一片,只聽得到老道人沉重的呼吸聲。
明月站起身,終于上前閉上了搖擺不定的楊木小門,她在殘餘的左袖裏摸索了一番,摸出五六個濕漉漉的火折子,一個一個地試,一個一個地點不着。
“嗒!”,一疊濕折子全被丢在地上,砸出一小片水花。
“用我的。”于洛清冷的聲音在床上懶懶地響起。
明月杵在門邊,鬧了将近半柱香時間的別扭,最終還是起步走到了床邊。
“傻子!你摸哪裏!”于洛狠狠地打了下在她肚子上亂摸的長手。
“我又看不見!”明月“唰”地收回被打紅的爪子,“你才是傻子!”
于洛很滿意自己終于還了明月一手,連說話也變得輕快了:“不就放于邊上,你倒往我身上摸些什麽,你那髒手,我可不想再碰到了。”
“哼!”明月用鼻子出了口氣,一把抓來包着絲絹的火折子,“幾張破紙你還包一塊布,累不累!”
于洛不動聲色地翻了個白眼。
“嘭”的一下,火折子燃起來,明月罵罵咧咧地将火光繼到燭心上,頓時屋子盈起昏黃而帶着暖意的光。
山石道人被吵醒了,他幹脆上身一倒,歪歪扭扭地躺在狼皮地毯上。
“哈哈哈,不愧是年輕人,真有精神啊,我做夢夢見你們在吵架,結果醒來,你們真的在吵架!”
“喂,你這老道,一介男流,跟女孩子擠在一起,不嫌傷風敗俗嗎?”一聽到山石道人的聲音,于洛立馬冷聲斥他,這黃花閨女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怎麽肯跟這樣的糟老頭共處一夜?
“就你們中原人規矩多!老頭每半年都會在晚上來湖心修行,只要他一來,總給我帶許多茶葉和點心,我得了他這麽長時間的好處,如今下這樣大的雨,你叫我讓他去外面淋成鬼嗎?!”
“這我不管。”
“你!”
老道士攔下明月,風輕雲淡地笑道:“非也非也,明月,老道可不想留在此處過夜,這小姑娘說得十分有道理。雖然老道跟你常聚在此屋吃茶賞月,但要留宿我這樣的糟老頭,可是大不妙了。”
“今夜老道已睡夠了,就此別過!你們二人被這奇雨牽絆在一起,可不能不說是緣分使然!莫要再吵架拌嘴,趕緊交為摯友,互相協持,此乃天意!此乃天意啊!哈哈哈哈!”
話剛說完那老道推開木門像閃電一般鑽入雨夜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老頭你放屁!我怎麽可能跟她交朋友?!還有什麽叫天意啊??”明月沖着門外大喊着,除了雨聲,沒有人回答她。
明月嘟着嘴,又關上門,當她轉過身看向于洛時,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個聲音:
“切!”
屋內的氣氛更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