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逼宮
薄暮天光,巡防營營地上空第二次響起號角。
“謝疆”收到了宮中傳信,匆忙戴上銀盔,披甲上馬。
直到長驅一路出了營門,懶散慣了的巡防營士兵才戴好頭盔兵器騎馬整隊追上了主帥。
“謝疆”頭也不回,一路在朱雀街上狂奔。
隊列逼近王城,便見前方黑壓壓的一片整肅。
有士兵竊竊私語,“那是虎贲軍?”
說話間,兩方隊伍已經幾乎要面對面撞上。“謝疆”突然揚鞭一甩,石板地被甩出“啪”的一聲爆響,前面押尾的虎贲軍将領回過頭來。
——那是韋明安。
韋明安看見“謝疆”的臉,一皺眉頭,險些吐出“宿羽”兩個字來,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從疑惑不解一路燒到了怒氣沖天。
宿羽又是一鞭甩下,韋明安迅速下了決心,一咬牙,轉回頭扯起嗓子發號施令,“虎贲軍聽令!讓巡防營先走!”
巡防營是皇帝手下的近衛兵,論資排輩比虎贲軍高出不少。
虎贲軍在謝懷手下令行禁止,宛如青銅鍛造的精密儀器一般,在誰手上都出不了絲毫差錯,立即毫不猶豫地散向道路兩邊。
他們這麽一散開,宿羽便心中一涼。
原來虎贲軍中的大多數人真的只是聽從號令,他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甚至韋明安也是如此。
謝懷真的沒留後手?
大道之上的軍隊綿長無邊,黑壓壓直鋪向天際,首端已經沒入宮門。
宿羽馭馬不停,筆直向前沖去。
巡防營十幾年來從來沒這麽快過,長驅直入穿過虎贲軍沖到了宮門前。
最前面的幾行神色肅穆,自然便是牽頭的,已經勢如破竹地敲開了宮門。
既然宮門已開,現在比的就是誰更快。
宿羽毫不猶豫,在馬上彎下腰去,伸手撈了一人挂在馬鞍上的長.槍,直身舉起,平平抛出!
長.槍飛掠而過,倏地釘穿了最前面一個虎贲騎兵的脖子!
軍馬撲騰倒下,虎贲陣中響起一片嘩然,前面的向後看,後面的向前看。
被看緊了的宿羽一揮臂,高聲喝道:“巡防營,救駕!”
救誰的駕?!
虎贲軍經年累月地被謝懷當猴耍當狗遛,對離間反水這件事已經麻木,其中幾個人霎時反應了過來,突地勒住馬缰,突然得後面幾百號人都差點翻了車。
而巡防營跟了皇帝十幾年,一聽“救駕”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反應謝疆的聲音怎麽這麽脆,已經血都熱了,倏地沖了出去。
再向前,便是黑壓壓的百餘虎贲軍,死死壓着陣線,直向前去。
宿羽摘下弓箭,摸出五支鐵箭,齊齊排上弓弦,滿弓拉開,驟然松手。鐵箭淩空飛起,沒入陣線,嚴密的陣線瞬時被拆出一個豁兒。
虎贲軍響應極快,迅速分成兩股,大股繼續向前,小股向後撲救,直向宿羽合圍而來。
箭陣飛雨一般沖來,宿羽喝道:“散!”
大隊散開,弓箭攻勢略減,宿羽提刀縱馬向前沖去,剛剛沒入敵陣,便是嗆啷啷一片刀劍撞擊摩擦之聲。各色兵器劈砍閃爍,彙聚成一片茫茫寒天色。
兩顆人頭應聲落地,宿羽橫刀揮出一道圓融如新月的刀光,突然昂起頭,視線用力越過人牆阻擋,向上望去,試圖找到一個人的身影。
……密密麻麻的包圍擋住了視線。
宿羽收回目光,又是一刀狠狠劈砍出去,徑直砍開一匹戰馬,縱馬向前奔襲,将叛亂的虎贲軍生生撕開一道缺口!
緊接着,宿羽膝彎一痛,被一柄長劍串葫蘆似的穿了過去。
持劍者使了巧勁,在将人往那邊帶。宿羽疼得頭皮發麻,一咬牙,連人帶馬往下一翻,脫出長劍就地打了個滾,從飛踏而下的馬蹄下險險躲過,險些被其後黑壓壓的馬蹄踩成肉泥。
頭盔也掉了,腿上疼得鑽心,宿羽拄着長刀喘了口氣,終于站了起來。
就像站在浮冰之上。
遠遠的玉階之上,宮人四散流竄,而一個瘦削高挑的青年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垂着頭。
宿羽突然想起了謝疆說的“他忘得了”。
如果他也忘得了,那就好了。
一柄銀槍如麥芒聚光一般紮了過來,宿羽彎身一避,腰身擰開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險險避開了鋒利的麥芒。
随即,他猛然擡手,握住了一把缰繩,翻上馬背,将騎兵的脖子在臂彎中一磕,把人推下馬背,揮刀重新向前沖去。
虎贲軍被有腦子的一帶,便有了氣候,合圍之外又是一層合圍,層層疊疊壓住了陣線,高喝道:“護駕!”
長刀短.槍暴雨一般落下,宿羽擋得精疲力竭,身上綻開無數血口,仍銳不可當地劈開一把刀又避開一支箭,卻被長.槍挑開了頭盔。
失去遮擋,視野一亮,視線的餘光裏,那個人似乎突然站了起來,還碰翻了身後的椅子。
椅子無聲地滾落下了玉階,帶起一陣風。那人緊攥着拳頭,腰間的衣帶被氣流掀起,蒙着隐約金光。
如果眼睛沒有騙人,應是千歲綠。
長劍斷面折射初升曙光,強光照得宿羽眼前一晃,下意識地拎刀平擋推出,角度卡得刁鑽奇巧,霎時将襲來的長劍劈成兩半!
斷劍尖被大力彈開,他偏了偏頭,覺得自己聽到了斷刃掠過耳際切斷碎發的聲音。
緊接着肋間一涼,宿羽被一股大力掀下了馬背。
“嗵”的一聲,後背和後腦同時着地,銳利的劇痛割開頭腦和意識,內髒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相互擠壓,宿羽的視線晃了晃,終于黑了下去。
韋明安從押尾打到殿前,已經氣都喘不上來,勉強沖開人牆,終于看見了逼宮的巡防營“叛軍”首領。
他深吸口氣,下了馬,然後半跪下去,強自鎮定地摸了摸宿羽的脈門。
宿羽幾乎是泡在血裏,冷汗打得碎發濕黏黏地粘在額上,肋骨之間卻紮着一截斷劍。
韋明安下意識地拿拇指蹭了一下,試圖拭去宿羽唇角的血跡,然而沒有用——宿羽的口唇之中不斷溢出血沫,胸脯輕輕痙攣着嗆咳,眼睛卻仍然很亮,沖着他眨了眨。
手中的脈搏漸漸輕弱下去,韋明安神色一肅,突然高聲問道:“是誰指使你們?”
宿羽大概就在等這一句,淡紅的嘴唇被劃開了一道猙獰血痕,卻淺淺一翹,清晰地吐出了話音:“三殿下。”
初升驕陽越過宮牆,明光筆直落入年輕人的眼底,照出了某種近似杏仁的淺色。薄薄的眼皮顫了一顫,緩緩阖上。
最內層的巡防營官兵中,一片愕然傳散開來。
情勢異變,謝息驚得說不出話,皇帝直立在殿前,示意韋明安上前來。
謝懷腦袋裏嗡嗡的,不說話,不轉身,眼睛都不眨一下。
韋明安在階下解了劍,快步走上前來,長跪道:“屬下虎贲軍韋明安,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謝息膝蓋一軟,撲通跪下。
黎皇後恨得劈頭蓋臉一巴掌甩了下去,“我怎麽生出了你這麽個蠢貨!”
皇帝看都不看他,索性轉開了臉。
韋明安的話還沒說完,謝懷突然回了神,擡腳就要往下走,被韋明安一把握住了手腕。
謝懷大力掙了一把,韋明安的手指扣着他滾燙的手腕不放,只輕聲說:“死了。”
謝懷猛然停住了腳。
他知道自己現在不大對頭,于是理所當然覺得沒聽清,想要再問一遍。嘴唇張了張,卻幾乎不受控制,忘了如何發音。
又來了。那種熟悉的滅頂感又來了。
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越攥越緊,謝懷低下頭來。
韋明安的手指上滿是淅淅瀝瀝的血跡,新鮮的腥味染到了他的手腕上,染進血脈,混着不合時宜的草木清香。
……他記得這種氣味。
破曉之前,那個年輕人會在古舊的城牆下舞劍。鐵劍抖起一朵劍花,足尖落地時,劍身會肅然一橫,劃出一個規整的半圓。
劍花錯落,劃過天際流雲,雲光驀地向四面蕩開去。
青稞結着短短的穗子,在風裏搖徜,雲光便溫柔地流過穗子,如長河之下的萬點潑墨星光。
他回過頭來,眼睛亮,嘴唇紅,一臉與年齡不相符的沉靜中,透着絕頂的聰明和浪漫。
宿羽身上的氣味,就像一株簡秀挺拔的穿天楊。
謝懷手一松,被攥濕了的雪白藥丸滴溜溜滾落下漫長玉階。
韋明安沒來得及拽住謝懷往下滑的身軀,慌亂低叫了一聲,“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答應我
看完今天這章
不要絕交一起吃烤豬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