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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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羽送走了燕燕,也送走了小狗,這次他連破城牆都沒得看了,徹底回歸了無所事事。
而謝懷軍營皇宮兩處跑,忙得腳不沾地,自己傷還沒好,又糊裏糊塗染了風寒。
對宿羽,他已經只剩下一個要求,那就是別吃烙餅了。他現在聞見烙餅味都手抖。
宿羽從善如流,立即把烙餅一丢,“那我要去打仗。”
謝懷臉黑如鐵鍋底,現在正在一邊吸溜鼻涕一邊吃他三天以來的第一頓正經飯。
謝懷從狼吞虎咽裏擡起頭,惡狠狠瞪了一眼,“英雄,金陵城還沒破呢,咱能不咒哥哥家裏的江山嗎?”
宿羽說:“那就虎贲軍。”
謝懷吃雞蛋噎得翻白眼,拿茶灌下去,“現在不行。”
宿羽轉了轉眼睛,“巡防營。”
謝懷一陣風一樣吃完飯,又叫人換衣服,咳得山呼海嘯,還不忘罵人,“想死直接跟我要刀!”
見他又風一樣地刮了出去,宿羽端着藥碗追,“喝藥了嗎你就跑?!”
謝懷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擺手,“誰愛喝誰喝!”
宿羽看着笨,其實并不傻,慢慢地也就看出了最近的蹊跷。
他跟福伯打聽了一下,挑了長官議事的日子去了兵部,正碰上謝息和謝疆一前一後地走出來。
謝疆除了戶部的文職之外,還領着一個巡防營副統領的缺,來開議事會倒是應該的。
而謝息手裏捏着巡防營的統領之權,卻毫無自覺,純粹是個看戲的添頭,搬着椅子一坐,塗塗抹抹寫了一袖子詩,還一邊走一邊眯着眼給謝疆念。
謝息眼神不好,就對看不清的東西格外在意,遠遠看見前面隐約有個人眼熟,立即站住了腳,“二哥,那個是不是大哥府上的那位身手很好的客人?”
前面的人影晃了晃,若無其事地晃去了另一條街。
謝疆垂目,神思一翻,笑道:“大哥是什麽脾氣,你不清楚?怎麽會讓‘客人’随便來見我們?”
謝息說:“可是那天在禦馬苑,大哥不就帶他去了嗎?想必還是有例外的,所以那個到底是不是那個誰——”
謝疆招呼了同僚一句,拍了一把謝息瘦伶伶的肩膀,“留神你那眼睛,該用點藥了。二哥還有事,回見。”
謝疆上了馬,轉過一條街,在街角停下。
宿羽正站在牆下,抱着手臂磨着腳尖出神,聞聲站直了,“二殿下。”
謝疆沒下馬,居高臨下看着他,先禮節般地笑了一下,“你倒真忘了自己是誰。”
宿羽咬了咬嘴唇,“二殿下知道了。”
謝疆的五官輪廓和謝懷有幾分相像,但又争氣地随了顧皇後,不但沒長出謝懷那股子兇巴巴的狷介,還柔和得多。
柔和得看不出心情神思,就讓人摸不透了。
謝疆說話像繞圈子,“想不知道也難,畢竟尊駕姓宿。找本王有事?”
宿羽明知自己要碰釘子,但事情緊急,他劈頭就直說:“我想進巡防營。”
謝疆聽完話,慢慢移開目光。
賣糖葫蘆的老頭沿街叫賣,收了小姑娘的銅板,笑眯眯地挑了又紅又亮的一支給她。
小姑娘接過糖葫蘆,綻開一個笑容,下巴上有一個淺淺的梨渦。
謝疆似乎不想再看,突然回過了頭,壓低了聲線:“大哥不殺你,是因為他不知道。但歷星的性命仍然算你一份,你當那事情過去了嗎?到本王跟前來找什麽自在?”
宿羽沒有說話,似乎聽到歷星公主的名字都格外讓他不适。
謝疆說:“難堪?你不如想想等大哥知道了,你又會如何,他又會如何。”他拿馬鞭指了指北邊,“勞駕,你若是還想活命,盡早走。”
倒不是難堪。也就是謝疆好脾氣,換成謝懷知道了這事,早就把他一刀砍了。
宿羽的右手無意識地捏住了左手腕骨,又放下來,斬釘截鐵道:“正因如此,我才要進巡防營。不會連累二殿下,做完這件事我自然會走——”
謝疆甚至沒來得及反應,在第一個念頭轉過的關頭,就下意識地一馬鞭揮了出去。
宿羽沒防備也沒想躲,咣當被甩上了牆根。
謝疆從沒這麽激烈過,四顧之後跳下馬背,拿馬鞭頭抵住他的鼻尖,低聲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宿羽躲都不躲,聲音雖然低,卻字字分明:“陛下的消渴症并非急病,袁公為何會突然觐見?懷王剛剛回朝,他們何必急急忙忙催二殿下将虎贲軍還給懷王?有了這兩件事,二殿下和懷王在野狐嶺遭遇的是外敵還是內賊,還不夠清楚麽?”
皇帝的病情不至于危殆,那就等于時時都是危殆。太子之位懸而未決,虎贲強軍日益兇惡,着急的不只是一兩個人。
跟謝懷出兵受難的是謝疆,接手虎贲軍的也是謝疆。這兩件事的指向太明顯,而謝疆的心思彎彎轉轉,就算他真想把他大哥弄死,也絕不會留這樣大的把柄。
是謝息。
謝息看似熱情洋溢,也确實熱情洋溢,着急的是皇後和他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門客。謝息被一撺掇,扮豬吃老虎的蠢事都做得出來。
謝息和他的門客把兩個皇子算計得團團轉,謝懷被他差點砍死在北境,謝疆留在這時候被他栽贓。
謝懷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不然也不會在常朝上敲打謝疆給謝息看。
謝疆當天被那麽一敲打,也就明白了,但宿羽居然敢說出來。
宿羽說完了好長的一篇話,這才覺出胸口一片燒灼,強喘了一口氣。
見謝疆神色一動,宿羽的面容上竟然掠過一絲小孩子惡作劇得逞般的笑意,“二殿下,看來我沒有找錯人。”
謝疆覺得頭腦中有好半天都是一片空白,半晌才理清了前後頭緒,終于明白宿羽為什麽要來找他——因為謝懷小命難保。
既然虎贲軍中有內奸,那麽下一步,一定會用到虎贲軍。
當年皇帝執意讓歷星公主去和親,也是這件事逼得先皇後郁郁而終。謝懷和皇帝之間的怨氣年深日久,在民間看來,他不逼宮才是有鬼;而在朝堂中,有另一種考量——就算謝懷不逼宮,也大可以替他逼。
朝中人的龌龊,謝疆從小看到大,自然知道最近的兇險。但宿羽居然能看得懂。
宿羽是個整潔幹淨的年輕人,雖然神思不屬,也從沒讓自己系錯腰帶弄髒袍子。真正對自己有要求的人,是不會允許自己有無意義的狼狽的。
可惜這麽一個人,不懂得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謝疆領着宿羽回了巡防營,沒有多問,也不好奇,只是親信遞來名冊要宿羽簽名的時候,他稍稍欠了欠身,低聲囑咐,“李序。”
宿羽便提筆寫下:李序。
在謝息手下瞞天過海,只需要一個名字而已。
宿羽領了巡防營的腰牌,突然問:“二殿下,我還想問一件事。”
謝疆像是會讀心,“你姓宿,是宿綸的兒子,這麽明顯的事,大哥為什麽不知道?”
宿羽慢慢擡起眼睛來,有一點瑟縮地看住了謝疆。
從這個角度看,宿羽的眼尾格外長,更顯得黑眼珠又圓又大,還是個孩子似的。
謝疆笑了笑,“你做的是送命的買賣,還是別問了。”
宿羽“哦”的一聲。
謝疆便站了起來,“老大他喜新厭舊,身邊隔幾天就換一個人——你聽說過的吧?”
宿羽默默點了點頭。
謝疆攤開書卷,就像在跟人商量今晚上哪家酒樓一樣閑散,“從小就花心。以前還拘着些,歷星走後,他就是那麽個人了。反正萬花叢中過,也不把誰太放在心上,新鮮新鮮就過去了。”
宿羽在潛意識裏從沒想過謝懷是個這樣的人,但想一想,謝懷從來也沒打過守身如玉人善可欺的牌子。
腦海裏劃過幾個亂糟糟的畫面,他覺得頭皮有點發麻,一時沒有說出話來,連表情都不知道怎麽擺。
謝疆靠上椅背,“跟你說這些的意思,是讓你跟大哥好聚好散。別給他甩臉,用不着操心,說句你走了就行,他忘得了。”
已經到了晚間,營地上升起炊煙,士兵們來來往往說說笑笑,準備開飯。
宿羽沒有騎馬,一步步走出喧嘩吵鬧的營地。
大門外再向南走,是崎岖的攝山山道。
宿羽茫然地看了一會,突然想起謝懷有一次寫信提起過,攝山頂上不僅可以跑馬,站在栖霞寺外的石頂上,更可以俯瞰全金陵的燈火。
宿羽沿着山道走了上去,沒走幾步,那裏枝葉掩映處,果然停着一輛馬車。
宿羽走過去,輕聲說:“殿下?”
片刻後,馬車壁一晃,謝懷利落地跳了下來,看都沒看宿羽一眼,抽身往山上走去。
謝懷個子比他高一截,腿也比他長一截,人還在氣頭上,走得頭也不回,一邊走一邊咳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是18章,19章是新的內容
被ljj搞死了,只好加更一章(主要是我蠢)以後再也不敢跟ljj杠了
可以說是陰差陽錯的一個七夕福利
大家七夕快樂多加餐不長肉!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