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歷星
———歷星———
大概是最近太忙,謝懷在睡夢裏都胸口發緊。明明是平順溫和的夢境,思緒卻光怪陸離地被拉來扯去,拉得他頭皮發緊,一身筋骨都發酸。
安神的藥吃了一水缸,覺仍然只能睡一個時辰。這症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謝懷讨厭睡覺。
謝懷睜開眼睛,無比平靜地凝視黑漆漆的床帳,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吾生有限,可別禿頭。
床帳逐漸被薄薄曙色染上霞彩,謝懷開始掰指頭算時間。
又過了一會,謝懷假惺惺地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地說:“恩公啊,醒了?哥哥昨晚上伺候得可好?”
沒人搭腔,宿羽翻了個身。
謝懷繼續扯淡,“小宿啊,得饒人處且饒人,抱一抱就抱一抱,也沒抱掉一塊角不是?”
直到謝懷伸了第三個懶腰,旁邊的被子卷仍舊毫無動靜。
謝懷明知道宿羽是什麽作息,終于牙癢得忍不住,擡腳踹了過去,“不就是睡了一夜嗎?我都沒下手,你也差不多行了吧?硬捂着不嫌汗臭啊?”
宿羽不吭聲,繼續裝死。
謝懷掰了掰拳頭,利索地撐着床板往裏一跳,随即毫不客氣地向外甩出一個法不容情的風神腿,一腳把被子卷蹬下了床。
……
宿羽的被子一路展開,等宿羽滾到地下的時候,是結結實實地在青磚地上摔了個屁股墩兒。
宿羽半睜着眼睛揉屁股,“……?”
謝懷看着宿羽臉上兩個顯而易見的黑眼圈,一時心虛,嘴賤奇道:“你不是裝死?”
宿羽在半夢半醒間簡直想磕頭,磕了一半就瞟到了自己身上某處顯而易見的變化,立即醒了一大半,摟起被子往懷裏一抱,弱聲弱氣,“我、我不是啊……”
謝懷本來還不知道他抱被子幹什麽,但一看通紅通紅的臉就明白了,頓時壞笑了一下,滿臉寫着“小宿你也算落我手裏了”,迅速溜到了床下,開始拽被子,一邊拽一邊磕碜他,“年輕人,血氣方剛啊!”
宿羽當然不松手,通紅着臉,“……殿下請自重!”
殿下不要臉道:“殿下什麽殿下,別見外!給謝哥哥看看,也許謝哥哥能幫上忙呢?”
小宿力氣大,他謝哥哥算是個功夫不錯的,也拿他沒轍,只能豁出去臉,趁他不注意,使了巧勁,隔着被子按了下去,還若有似無地揉了一把。
謝懷縱橫金陵桃李蹊徑很多年,這點小伎倆不在話下,宿羽卻頭一次被人這樣欺負。
謝懷手撫過的地方陡然變成了全身感官的中心,宿羽猛然僵住了,細長的手指深深地摳住了自己的膝蓋。
謝懷沒松手,從陡然蒙上水光的眼睛到慢慢浮起紅暈的臉頰,目光沒放過年輕人臉上的任何一點變化。
就像站在最高的山峰向下望去時的一瞬靜止,宿羽的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唇,努力讓臉上的表情不至于太過痛楚、太過驚慌,仿佛他并不是在極樂人間,而是在經歷什麽非人的折磨。
謝懷心裏突然浮上了一點疑惑——宿羽二十歲,按理說應該沒吃過也見過,怎麽會這麽害怕?
宿羽足足過了半天都沒松開牙齒,謝懷伸手按了按他的嘴唇,“小嘴還挺軟的哈。別咬了,當心咬壞了。”
宿羽松開牙,還是沒說話,垂下了頭。
他這麽一沮喪,謝懷心裏就咯噔一下,連忙彎腰去找他的臉,“生氣了?別生氣,來,親一口就好了。”
眼見謝懷真的掰住了他的下巴擡了起來,那片飛薄的嘴唇真的靠近了,宿羽連忙擡起頭來。軟軟的下唇被咬出一道雪白的印子來,雖然想罵人,但是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還帶着哭腔,“別……”
謝懷松口氣,笑道:“哭什麽?折了?別怕,折了也對你負責,來,給哥哥看看斷成幾截了。”
宿羽又氣又要解釋,聲音又小,“你的才斷了!我的、我的才不會斷!”
謝懷笑得揉肚子,“傳說中的金剛不壞?怪不得不給看。”一邊又揉了揉,“咦,怎麽沒有了?”
宿羽繼續解釋:“不是沒有了的,還在,只是變成……”
謝懷很認真地聽,“變成什麽?”
宿羽被氣瘋了,深吸口氣,拼着殺頭的風險,準備一腳把謝懷踹出去。
結果謝懷突然正經,“不欺負你了。我等一會要進宮,在家吃早飯,一起吃吧,你想吃什麽?不許說烙餅。”
宿羽偷偷掀開被子看,看完之後可能是确認還在,悶聲悶氣地說:“烙餅。”
謝懷崩潰,“不能換點別的嗎?小豆粥,年糕湯,鮮肉雲吞,水煎包,吃什麽不好?哪怕你要吃流水三八席……”
宿羽說:“可是我就愛吃烙餅。一天三頓,缺一頓都不行。我就愛吃烙餅。”
謝懷深吸口氣。
宿羽繼續說:“殿下,你吃東西的品位那麽高雅,跟我在一起的話就得成天吃烙餅,一定會變醜的,那就算了吧!”
厲害,今天一起床就開始編了。
謝懷黑着臉把被子踢到一邊,踹開門準備走。
小狗撓門撓半天了,終于扭着屁股拐了進來,往宿羽腿中間一蹦。
宿羽吓一跳,指着狗鼻子罵:“不許亂踩!踩壞了阿媽,就真的不要你了!”
謝懷戳着狗屁股慫恿,“踩死他!”
福伯不知道這裏出了什麽事,反正對雞飛狗跳的晨間景象很滿意,在外面問:“殿下早飯想要點什麽?”
謝懷吼:“吃屁!我進宮吃!”
謝懷騎着馬在街市上溜達了一會,握着馬缰停在了早點攤旁邊,神情在思索中呈現出一種極為深沉的狀态,長眉擰着,深邃的丹鳳眼上挑得格外明顯。
老板娘被兇得說都不會話了,“客、客官要點什麽?”
謝懷盯着餅铛上滋滋作響的蔥花烙餅,認命地笑了笑,“勞駕,給我來四張烙餅。”
其實謝懷不進宮也行,而且進宮也沒吃的,最後一定又是吃一肚子氣,所以他選擇提着烙餅回家喂狗。
謝懷從長廊下走過,一路走一路斟酌用詞,暗暗發誓一定不跟宿羽橫眉豎眼。
路過的侍女低頭站住,謝懷很慈祥地問:“宿羽呢?”
侍女說:“回殿下,在用早飯。”
宿羽沒個頭銜,別人都不知道怎麽稱呼他。
謝懷琢磨着這件事,推開了宿羽的房門,“宿羽!吃烙餅!有蔥花的!”
然後,謝懷抽了抽鼻子,覺得自己隐約聞到了紅燒肉的味道。
宿羽捧着碗筷蹲在地上,狗一塊自己一塊地吃得正熱鬧,聞聲啞然擡起頭來:“……殿下。”
謝懷盯着他手裏的大碗紅燒肉,又盯着宿羽和小狗崽子嘴邊共同的紅燒醬汁,半晌才伸出食指,“解釋,你說。”
宿羽說:“啊,是這樣的——”
謝懷伸出去的食指唰地變成手掌,“算了你不用說了。”
宿羽說:“啊?別啊你聽我解釋——”
謝懷把烙餅紙包往懷裏一塞,“別解釋了我不聽。”
宿羽端着碗站起來,“你聽聽吧!”
謝懷扭頭就走,“不聽了不聽了。”
宿羽端着碗追,“不是啊是小狗掉牙了但是我娘說掉牙了就要吃紅燒肉才長得好所以我才要了紅燒肉——”
謝懷全當耳旁風,“不就是不想跟我吃飯不想跟我試麽,我這麽冰雪聰明的人能不明白嗎?看破不說破,謝謝恩公……等等。”
耳旁風全灌進了腦子,謝懷突然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站住腳,“掉牙?破狗崽子還會掉牙?”
宿羽舔着嘴角的醬汁,“會啊。”
謝懷對這個新知識接受不能,“狗掉牙?跟人一樣的掉牙?會流血的掉牙?”
宿羽又吃一塊紅燒肉,“對啊。”
謝懷突然低頭,看住小狗。
狗崽子不明就裏地開始搖尾巴,被謝懷一把扯到了眼前,強行掰開狗嘴,“哪顆牙掉了?還流血嗎?給爹看看!”
狗崽子死命掙紮,終于艱難地合上了嘴,又被謝懷往懷裏一揉,震驚道:“我的狗兒子掉牙了哎。還會掉牙哎。掉狗牙哎。掉哪去了?”
宿羽嚼着烙餅卷紅燒肉,“扔了。掉就掉了呗,吃點紅燒肉就行了。”
謝懷鄭重地搖頭,“厥詞。這府上不行,沒一個人會伺候人,更沒人會伺候狗了。你,跟我來。”
謝懷帶上狗崽子,宿羽帶上燕燕,兩人一狗一蝗蟲浩浩蕩蕩地抵達了小容王府。
謝鸾最受帝後寵愛,小小年紀就封了王,王府也是極為豪奢,往外看是金門玉堂,往裏看是中庭桂樹,在庭下一站,便是鶴鳴噰噰,華燈煌煌。
燕燕跟宿羽點評道:“是比你家強。”
謝懷:“……”
謝鸾飛一樣沖出來,金光四射地往來人懷裏一紮,“大的!”
宿羽被金光哪吒紮得一個趔趄,一頭霧水道:“大的?”
謝懷揪着哪吒的發帶把人拽出來,說:“他是說大哥。哎,阿鸾,大哥在這呢。”
謝鸾通紅着臉,正在猶豫要不要重新紮一遍,就被謝懷塞了一只狗崽子到懷裏,驚喜道:“大的!這只抖是送我的嗎!?”
他大哥微笑着地給了否定的答複,“借你寶地有奶娘婆媽嬷嬷之便,讓你替我養兩天。”
謝鸾抱着狗,目光炙烈如火地追随着扛刀的燕燕,“就只有抖嗎?沒有這個嗎?”
燕燕雖然是個蝗蟲,但也是個長得嬌豔好看的蝗蟲。來金陵以來,燕燕已經被迫習慣了各色猥瑣目光,沒想到謝鸾小小年紀……
宿羽和謝懷兩對眉毛同時一跳,同時罵街,“才沒有!”“有個屁!”
作者有話要說:
【成語新解】雞飛狗跳,顧名思義,指雞雞飛了狗狗跳了(被宿羽捂嘴拖走
今天有沒有二更
就看我能不能忍得住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