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吻雨
宿羽回過頭去,只見謝懷抱着手臂坐在馬背上,嘴角一挑,掀出一個冷嘶嘶的笑來,“今天想通了嗎?”
宿羽最近太能作妖,三天兩頭避而不見,試圖把謝懷“我們試一試”的提議扼殺在襁褓中,還天馬行空地找出了一打匪夷所思的理由。
其實是宿羽實在沒辦法把真相吐出來,又沒法說“我就是不跟你試”,只好搜腸刮肚地找理由。
昨天用的是:“殿下你會看相嗎你看我手上這條線這麽短說明很短命一定不能跟殿下白頭到老那就算了吧!”
前天用的是:“殿下我是一個熱愛自由飛翔的男人我一定不能在金陵待着那就算了吧!”
大前天用的是:“殿下我夜觀星象有所發現天上那兩顆星星同時出現就是不吉之兆那就算了吧!”
謝懷扪心自問,就這個腦子,也就是宿羽能不挨打(打不過),換成謝疆謝息謝鸾,早就被他揍得找娘了。
宿羽坐在馬上,摳着指甲想了又想,“其實,殿下,是這樣的,我為什麽不能跟你試一試呢?因為昨天,昨天有個神仙老頭兒給我托夢啦。”
謝懷已經把套路熟爛于心,“莫不是月老?”
宿羽大吃一驚,“啊?你怎麽知道。對對對就是月老。月老說,懷王殿下啊,命中有良配,但是,不是你。你就別瞎攪和啦,放殿下去浪吧!”
謝懷冷笑:“說出來吓死你,你小謝哥哥別的本事沒有,就是不敬神佛。別說月老,就是佛祖阻人姻緣,老子也抽他娘的金身!前面那是不是月老廟?走!”
宿羽差點從馬上摔下去,“別別別先別抽、容容容容易遭報應吧殿下?”
謝懷變臉如翻書,立即和風細雨地一笑:“報應?那你就跟我試一試,不試怎麽知道報應這玩意就是鬼扯淡呢?哎,這往西走就是秋風樓溫泉,走一趟?”
溫、溫泉?要脫光光的那種溫泉?
……謝懷還是阿顧的時候,宿羽有幸拜讀過阿顧的身體。謝懷本來就高挑精瘦,又是行伍出身,身上雖然不至于左一道疤右一道疤,但是也确實肌理分明骨骼勻長,相當誘人。
宿羽當時把阿顧當狗崽子養,現在想想簡直是瞎——不管是斷袖還是女人,都應該很少有人能擋住謝懷的誘惑……吧?
再加上宿羽本來就很喜歡謝懷,他對自己毫無信心。
宿羽往後跳,“不不不不了不了!還是回家吧!”
謝懷很有耐心,“又是為什麽不了呢?我看是一定要去的,不去就太奇怪了,難不成你讨厭我?不然為什麽不去呢?”
宿羽低頭,想了很久。
謝懷歪着腦袋,燕燕喝着甘蔗汁,等他想理由。
許久,宿羽終于堅毅剛烈地擡起頭來,“因為。”
“因為我今天拉肚子。”
“溫泉水,是多麽的珍貴!我們不要去污染它。”
燕燕喝不下去了,就差沒把隔夜飯嘔出來,“……需要搞得這麽惡心的嗎?!”
謝懷聽都不想聽了,頭也不回,拍馬就撤。
直到回府,謝懷都不想跟宿羽說一句話。
宿羽說了幾天的垃圾話,被嫌棄了也很自覺,謝懷不找他他也不去找謝懷,回家就啃了兩張烙餅洗洗睡了。
謝懷剛從謝疆手頭接回虎贲軍,手頭憑空多出一堆事,忙到半夜,便聽到外面起了風。
福伯來添茶,“殿下的身子骨可得養着,早些歇息吧?”
謝懷低頭寫字,“嗯”了一聲。
窗戶被夜風輕輕推開,福伯又說:“要下雨了。”
筆尖一頓,謝懷從案上擡起頭來。
外面滾來一聲驚雷,随即便是撲簌簌的雨聲。雨絲飄灑進來,打濕了未幹的墨跡。
謝懷揉了把臉,把筆一扔,“福伯,你也歇着吧,我去睡了。”
往日,謝懷作為金陵第一害蟲,慣性晝伏夜出,不是敲打虎贲軍夜巡演練就是笙歌一夜,睡得這麽早簡直千載難逢。
福伯又是聽了三遍才聽真,“啊?”
謝懷早沒影了。
宿羽睡得不踏實,主要是認床,二來是打雷。
他小時候怕打雷,哥哥便開玩笑說自己有個妹妹。
哥哥雖然嫌棄他,但每次下雨打雷,哥哥都呵欠連天地抱着被子把他往床裏一推,然後把他往被子裏一卷,兄弟倆擠擠挨挨地湊合一晚,隔天醒來都是一身臭汗。
哥哥愛幹淨,醒來之後罵他:“你能不能別怕打雷了?”
宿羽傻笑:“等我長到你那麽大就不怕了!”
可惜,宿羽都追究不出哥哥死的時候是十八歲還是十九歲。現在宿羽都二十了,還是怕打雷。
金陵的風雨聲像潮水像山崩,宿羽不安地皺起眉毛,蜷成一只燙熟的蝦米。
床的另一側稍微一陷,有人卷起被子來往他身上一扣,随即把他連被子帶人抱了個滿懷。
宿羽在浮沉不定的夢境中覺得有哪裏不太對,畏懼地掙了掙,那人反而抱得更緊。
耳邊傳進來一聲無奈的安慰,宿羽終于踏實地睡了過去。
謝懷不大睡得着,但是懷裏的年輕人睡得平穩勻長,被被子裹得圓圓的,露出個亂糟糟毛茸茸的腦袋,就像一只小貓。
小貓還會打呼嚕,可是宿羽怎麽這麽安靜?
宿羽的眼睛有時候也像貓,随時戒備,随時準備逃跑。
但對敵時不一樣,宿羽是個将才。這個年輕人提起刀的時候,是一匹可統千軍的狼。
或許有一日……
謝懷走神走到了九重天外,想着想着,不知在何時沉入睡夢。
風雨驟然過,停駐在子夜。雲後露出淺亮的月光,濕噠噠的雨水一顆顆掉下屋檐。
宿羽小心翼翼翻過身,就着月光,仔細看着謝懷的面龐。
平穩的睡夢遮掉了謝懷臉上的八分兇相,終于襯出了名字裏一個“懷”字的隐約溫柔。
宿羽從被子裏伸出一根食指尖,像鑽在被窩裏偷偷看英雄傳奇或者志怪小人書的小孩子一樣,慢慢淩空摹畫謝懷五官的曲線。
謝懷睡得很熟,一點都沒有發覺。
又不知過了幾炷香或者一個時辰,宿羽輕輕往前蹭了一點。
謝懷的嘴唇薄薄的,看起來很薄情,很冷酷。下巴也瘦,是一種不可斷絕、不可遮蔽的孤獨和威嚴。
但嘴唇之下、下颌之上的那個凹陷,卻柔柔軟軟地盛住了半夜空的星光。
近乎虔誠地,宿羽讓自己的嘴唇印在了那個凹陷上面。只是輕輕的觸碰,就像小孩子玩的印章一樣,雨水沖一沖,就可以掉色。
宿羽退回去,食指壓上了自己的嘴唇。同時,他聽到屋檐上的雨滴終于落地,“啪嗒”一聲。
他以為這個偷來的吻像一場雨一樣長,卻原來不過是一顆水珠落地的時間。
作者有話要說:
氣死我了居然敢偷親,我宣布偷親犯是我新情敵!
情敵就要挨打,明天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