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邪———
古城牆斷得七七八八,還沒人腿高,裏裏外外都透着荒涼。
城牆下,小木屋內外一片寂靜,間或飄過幾段尴尬的烏鴉叫,随即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剁菜聲。
宿羽一邊淚花盈盈地剁大蔥,一邊心想,如果有來生,他一定不要見義勇為!
上次,他見義勇為從山上撿回來個腦子灌漿糊、撞到了自己人刀口上的逃兵,結果沒能碰上知恩圖報,反而是實打實的遇人不淑。
此人與他八字不合,能把任何事都搞得雞飛狗跳,短短一個月,宿羽已經有了家破人亡的跡象。
宿羽越想越委屈,抹了一把被辣出來的眼淚,索性把菜刀“咚”地往砧板上一丢。
屋裏另外的一人一狗不敢無動于衷,一個虎軀一震,一個狗軀一震。
那個“人”實在是頂不住這種隐形的壓力,猶豫着開了口,“小宿羽啊,你的寶貝狗崽子這不是自己摸回來了嗎……”
狗崽子似有所感,立即搖起了黑成一坨的白毛尾巴。
宿羽全當沒看見狗子撒嬌,又是“咚”的一刀砸下去,同時咬牙切齒道:“阿顧,你自己說,我讓你去掰顆包菜,你活活掰了五趟,掰回來了嗎?掰回來的是什麽?”
阿顧硬着頭皮掰手指回憶新學到的詞,“番薯秧子,蘿蔔秧子,茄子葉子,南瓜葉子,黃花菜……?”
宿羽簡直要氣瘋了,“你多大了?你真的連包菜都不認識?”
阿顧誠懇地搖頭,“真的不認識。”
——要不要臉!不可理喻!
宿羽盯着阿顧,心裏盼着眼神可以凝成實體化成利劍劈死阿顧。
後者坐在床沿上,理直氣壯、不明就裏地和他對視,顯然并不覺得有錯。
平心而論,阿顧長得很好看,甚至是過分好看。成年男子的五官犀利分明以至桀骜矜貴,偏偏配上了一雙拈花惹草的眉眼,眼尾斜飛,眼皮深刻的褶皺上光澤俨然,像是桃花眼,偏偏又帶點丹鳳。不說話的時候,長眉總是微微蹙着,是明月隐雪,風落金陵——總而言之,一看就是個纨绔。
不過,好看又不能當飯吃,尤其在草原上,連姑娘們都講究功夫講究蠻力,反正最沒用的就是臉。
所以,宿羽不吃這套。
眼見阿顧的拈花惹草眼又眯起來了,不吃這套的宿羽又是惡狠狠地一砸菜刀,“胡說!你就是逃避幹活!”
宿羽完全不能理解,怎麽會有人這麽氣人呢?
當時,阿顧胸口被□□撕出了一個大口子,養了半個月才能下床。
起初,他還試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試圖在宿羽的照料下當一個美貌而無用的大爺,結果險些被宿羽辣手摧花丢出去喂了野狼,現在也只好老老實實地遛狗掰菜了。
雖然幹活的水平非常令人側目,但阿顧厲害就厲害在不怕死,勇敢地跟宿羽講道理:“小宿羽,其實我也沒有少幹活的。”
宿羽抱臂,冷笑一聲,“你幹啥了你?!”
阿顧說:“我遛狗了,我每天遛狗。你的破狗崽子每天天不亮就扒床沿,是誰迎着寒冷的月光出門遛破狗的?是我。”
破狗,真的是破狗,對衣食父母宿羽愛答不理,對吃幹飯的阿顧卻是百般遷就,顯得十分高攀不起。
宿羽越想越是氣不打一處來,頂着滿眼淚水控訴:“你遛狗你厲害,那你今天怎麽還給我遛丢了呢?!”又指着在土裏滾得毛色難辨的小狗,“——你!不許認賊作父!”
小狗崽子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反正骨氣是沒有的,吐着粉紅色的小舌頭,眼睛亮晶晶地搖着尾巴往阿顧身上撲,意思可能是給我吃點好吃的。
阿顧頗嫌棄地揮手,“邊去邊去,你髒死了,別碰我。萬一弄髒了我的衣裳,你阿媽又不給洗,還得我自己洗,大冷天的洗衣服多扯淡,是吧?狗子他阿媽。”
……這簡直是有預謀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宿羽這個人其實話很少,畢竟他成天守着荒廢的舊城牆,平時最多也就能跟狗說說話。二線守軍的年輕人們都是這樣,各自養條狗,放在腳底下當兒子,少年心事都和烙餅幹糧一起喂了狗。
但宿羽有一點跟旁人不一樣,他寫信,寫了很多年了。
他被流放到草原之前,曾經遇到過一個人。他隔三差五地寄過去一封信,那個人也隔三差五地回他一封信。
看完每一封信,他都展平折好藏起來,大氣都舍不得出一口——除了這次。
昨天,他剛取回信來,還沒舍得拆,就着急忙慌地把外衫一脫,生火做飯喂嗷嗷待哺的阿顧和小狗——結果,就是能碰上阿顧這樣的缺心眼兒。
當時宿羽擦着汗一回頭,就見阿顧站在一木盆的水裏,水裏泡着衣服。
阿顧挽着褲腳,露出筋骨線條流暢的小腿,一邊哆嗦一邊踩衣服,“我還給你洗衣服呢,我對你好吧?水可真冷啊,我都踩好久了,我要是個姑娘,這就凍得生不出兒子了……”
宿羽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聲音很飄忽,“給、給我洗……衣、衣服?”
阿顧點頭,“是啊!我對你好吧?晚上有手把肉吃嗎?”
宿羽撲過去搶救衣服,“……吃你個笨蛋腦袋!”
時隔一天,此事再次被提起,宿羽和大蔥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
宿羽眼淚汪汪,放棄講道理,老老實實切蔥,菜刀舞成大寶劍,淩厲光影在砧板上飛旋。
阿顧又在身後問:“吃什麽啊?有手把肉嗎?”
宿羽沉默着搖搖頭。
大周國運不濟,邊境一天兩趟起戰火,當兵的活着就不容易了,還吃什麽手把肉,這個破纨绔對邊關将士的生活水準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阿顧沒話說了。
從背影看,宿羽這個年輕人是瘦伶伶的一條,窄腰一小把,長腿一大雙。隔着三四層衣服,都能看見肩胛骨撐起兩條曲線,就像青草葉子一樣輕輕擺動。
白淨的後頸之上是圓圓的後腦勺,捆頭發的灰藍布條随着切菜的動作一擺一擺,顯得十分幼稚和隐忍,合在一起就是委屈。
阿顧終于良心發現,讪讪推開牛皮糖狗崽子,走上前去,站在委屈身後,欣賞委屈本人切蔥。
宿羽的小日子确實過得一般,大蔥包菜蘿蔔茄子,就這幾樣菜來回吃——再加上宿羽水平有限,吃得更是十分簡樸。
阿顧心想,等他養好傷、回了金陵,得托人給宿羽送點錢。
不,草原上用錢能買着的東西也不多,還是得送東西。
嶺南的鮮果幹貨,蘇杭的明前新茶,绛州的烏玦墨錠……
宿羽一邊低頭切蔥,一邊慢半拍地回答:“吃烙餅。”
十天裏有八天半吃烙餅,阿顧從腸胃深處裏本能地發出呼喊,“……又吃烙餅?!”
宿羽沒想到阿顧就站在自己身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半個人都本能地往前一躲。
與此同時,阿顧的大吼起來,“不是說了讓你看刀看刀嗎怎麽不看!”
宿羽又吓得一哆嗦,“……”
真的,他和阿顧就是八字不合。
宿羽認命地舉起來手指頭,指尖被他自己哆嗦出一個大血口子,正汩汩冒出鮮紅的血珠,順着手指頭蜿蜒流到了手腕。
宿羽的聲音倒是很冷靜,很咄咄逼人,“阿顧,你什麽時候說看刀了?”
阿顧:“……剛才。”
宿羽:“你要是不說,就好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所以,你為什麽要說。”
阿顧正要說話,宿羽把沾滿烈士鮮血的手一豎,示意他打住,別廢話,他不想聽。
阿顧讷讷後退幾步,在牆角蹲下,把聞到了血味興奮不安的狗崽子往地上一摁,捏住了不停哼唧的狗嘴。
沉默的一人一狗蹲在牆角,看着宿羽大馬金刀地乍着一只手,單手擀面餅、單手下油鍋、單手翻烙餅,單手出鍋。
一人一狗對視一眼,彼此都覺得對方跟自己想法相通——兩只手都做得那麽将就,一只手做的,得多難吃啊?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緊髒害pia!激動跑圈!
老朋友們我可想死你們啦!
新朋友們要不要先去隔壁看看《港島雙驕失戀史》啊!my前男友超可愛的!
不管是新朋友老朋友,看文愉快啦!等我搞完更新給你們發紅包啦!
還有是誰還沒看文就先收藏了啊!你們咋這麽好,請宿小将軍烙大餅給你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