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邪
———引子———
皇長子懷王死了。
一夜之間,激動人心的戰報和二月似剪春風一起傳遍了大周朝的八極六合。
灞州的垂柳終于綠了,嶺南的扶桑終于紅了,金陵的大小閨秀二三纨绔們終于大大方方上街拈花惹草欺男霸女了,煙花春風巷的妖僮豔女終于把暧昧貪婪的目光放到新科士子們貧瘠的胸脯和錢袋上了。
大周朝國祚平平,每隔三五年就要和北境外的北濟人打一仗——北濟人窮且益堅,勇猛如雪狼;而大周人天生優渥,優渥成了懶山羊。
雪狼對上山羊,後果可想而知。如無意外,大周多半都能打輸。
去歲入冬前,烽火再起,坐鎮金陵的老皇帝大手筆地派出了老大謝懷、老二謝疆兩個兒子去鎮守疆土、奪回失地。
謝懷和謝疆帶着大軍在北境外狂撲數月,一場仗從初冬打到了初春,居然一口氣攫住了被侵占的關外六城,甚至打得北濟人夾起馬肚子跑回了娘家。
這勝績堪稱史無前例,揚眉吐氣的大周王師終于扛起凱旋大旗打算班師回朝。
只可惜,主帥謝懷送了命,這杆旗最終也沒能豎起來。
謝懷名聲不好,命格也不好,就在最後一場奇襲裏陷進了敵陣,帶着一小隊虎贲近衛軍壯烈犧牲。
懷王其人是個名副其實不要命的兵油子,除了日常招搖過市之外,很是在虎贲軍營裏泡了幾年,被金陵人說笑着挂了個“虎贲校尉”的诨名。
這位皇子出身的校尉究竟是好是壞還未有定論,但至少是死了。
死了,回不來了。如此,堪稱是一個不大受待見的皇長子最“合适”的結局。
皇次子謝疆扶柩回到金陵,将長兄風光下葬。
金屈膝,烏夜啼,金陵的好戲落下一聲驚堂,又緊鑼密鼓開了下一場。
“懷王”兩個字終于蒙上了一層正人君子的面紗,而“虎贲校尉”這個略帶侮辱性質的诨名,大概今後也不會有人再提了。
北境,古雁門關外的春天來得晚,灰綠的草原帶着隐約的起伏綿延向長空之外,鹞子瘦長的翅膀掀起一片清涼的晨風。
坡上春草長得沒過腰際,宿羽抱着一只髒兮兮的小奶狗,用力撥開青草,高擡腳輕落步,仍是被絆了一跤,和小狗一起砰地摔在了什麽東西上頭。
宿羽被撞得眼前一黑,但顧不上疼,一下子睜圓了眼睛。
——濕潤的黑土晨露沾在手背上,而手心之下是帶着緩慢節律的跳動,仿佛……心跳?
小狗聞到了人血氣味,不安地嗚咽了一聲。
宿羽瘦長的手指緩緩撥開密密的矢車菊蒲公英和灰綠的草葉,然後,他看到了一個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