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得到了想要的話,沈淩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拱拱手,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道:“那就拖累三弟了,只是我身體實在是不好,三弟還要見諒才是。”
“自然,二哥特地拖着病體來為我證明,是對我好,我明白,那我自然也對二哥好,咱們可是親兄弟。”沈三溫和的道,一臉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帶着幾分不屬于少年的成熟冷淡。沈淩感到一絲怪異,總覺得沈三話裏有話,他寧可面對當初寫切結書那個冷漠毫不關心,只是口頭上表示一下關心的沈三,也不太想對上現在這位似乎言語更加親昵,但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沈三。
不過沈淩也就當做沒有聽懂,露出一臉笑容,“那我就不客氣了,日後哥哥的生意做起來,說不定還要仰仗三弟照顧呢!”
“二哥客氣了。”沈三依舊聲音溫和,越發顯得親昵,沈淩卻覺得自己似乎聽出了一絲不一樣的情緒,不過他并沒有管,只裝作聽不懂。
等到沈淩要說的話也說完,想要的許諾也要到了,才終于沒有人再打斷裏正的話,讓裏正順利的解散人群。
沈家人并沒有轉身離開,而是朝着牛車走過來,沈志伯臉色極差,不知道是因為剛剛他說話被沈三打斷而且沈淩也沒有理會他,還是因為其他。
沈淩坐在被褥裏,冷漠的微笑着看着來人,見到沈志伯靠近,還微微低頭行禮,“爹,娘。”
“你還知道這是你爹娘!”沈志伯語氣冷硬,卻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壓低聲音責罵,“前些日子我讓你回來,說找你有事你怎麽沒有來?”若是那個時候沈淩就去了,他就可以以父親的身份命令沈淩不允許他再賣春聯,豈會鬧到現在這麽大,搞得十裏八鄉都知道,只能把解釋也往大了解釋,不能裝作不知情,虛掩過去。
沈淩擡起頭來,原來前些日子讓他回家是為了這個,他還以為過年了,即使是再沒有親情,沈父沈母也是要把他叫回去安排兩句,在擔心他不懂過年的禮節規矩呢!卻原來是為了春聯的事情,還好他沒有去。
“我那段時間太忙了。”沈淩随口道。
“在忙你爹找你你就不能抽空回個家?”沈母忍不住道,他的寶貝心肝在石階上凍得發抖,那個時候她就憋了一肚子火,要是可以,她恨不得在沈二一出生的時候就扔尿壺裏淹死,省的在家蠢得跟豬一樣,分家了卻又精明起來,還生什麽大病,花費那麽多銀錢,分家之後還不停的給三兒帶去麻煩,阻擋她當官家老夫人的願望。
沈淩沒有接話,只是看向沈志伯,間或掃視一下其他的沈家人,沈家老大看起來五大三粗的,是一把幹活的好手,只是偶爾流露的一絲粗鄙氣質,實在是不像所謂耕讀傳家的人家出來的人,倒更像是一般的農戶人家,旁邊站着一個小子,按照年紀看應該是沈大郎的長子,幾乎跟他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沈三就不說了,旁邊還有一個嬌俏的小姑娘,紮着個雙丫髻,看着像個驕養的,應該是他最小的妹子沈梅。
“問你話呢?怎麽沒聽見?”沈母不滿的道,音量忍不住也高了起來。
沈淩笑了,看向沈三,“三弟,帶爹娘回去吧!在這裏吵起來對你名聲不好。”
沈三目光一淩,看向沈父沈母,道:“爹娘,我們回去吧!二哥身體不好,讓他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父沈母向來很尊重沈三的意見,見他開口,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麽,沈淩終于送走沈家人,才微笑着拍了拍韓實的手背,“沒事,我們回去吧!”
韓實眼眶裏的淚珠要落不落,卻強忍着坐上牛車,将沈淩帶回家,家門口已經沒人看熱鬧了,沈淩也就自己從車上爬下來,将自家被子收到屋裏,才讓韓實去還牛車,至于牛車上的被子沈淩收進了屋子,他是不會讓韓實去還被褥,一個人送上門去挨罵的,至于被子,沈家想要自己來拿就是,他也不會貪墨。
韓實回來的時候,沈淩已經做好了飯,油汪汪的肉片炒菜配上金黃的玉米餅,再加一鍋青菜雞蛋湯。韓實一邁進門檻,還沒等沈淩說話,眼淚就掉了下來,沈淩瞬間急了,“怎麽了?在外面誰欺負你了?”難道是遇到了上次他揍的那個沈狗子?所以被欺負了?!
韓實趕緊搖頭,“沒有,我就是覺得剛剛,他們都欺負你,裏正也是,爹娘也是,其他人也是。”
沈淩好笑的摸了摸韓實的頭,“算什麽欺負呢?他們誰欺負我了?”
“他們讓你去祠堂,還要審問你,還不讓我們再賣春聯了,你都病了他們都不肯放過。”韓實越想越委屈,要是沈淩跟他一樣不喜歡說話,那麽,他們這一次能被人欺負死了。
沈淩嘆了口氣,目光暖了些,算上上輩子,他其實已經很久很久,久到自己都已經忘了,那種被人關心的感覺了。哪怕這種關心十分笨拙,基本上只體現在衣食住行和眼淚上,而且對方做的也并不好,每次哭還要他去哄,但是沈淩還是覺得特別特別的好,在殘酷的環境裏生活了那麽久的沈淩,其實早已不自覺的仿佛一只追逐光芒的蟲子,更何況韓實這束光,溫暖透亮還不傷人。
沈淩拉過韓實的手,将他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道:“首先,我沒有病,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你就是不信,非把我當病人看,我根本沒有任何問題。”
韓實有些害羞的低下頭去,他也只是關心沈淩啊!即使是沒病,多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其次,怎麽能說是欺負呢?他們也沒有怎麽着我啊!裏正站在我床邊給我賠笑臉,想讓我出門解釋,祠堂前也沒有一個族老長輩出面指責我的不是,即使是沈家,除了爹,也沒有人說什麽不好聽的啊!而且,即使是不好聽的又能怎麽樣?也不會掉一塊肉,反倒是沈三已經說了,以後我們做生意也不管他的事情,這反倒是好事啊!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因為這個來找我的麻煩了,你也不想再來一次這種的事情吧?”
“可是……”
“乖啦!”沈淩想到什麽,目光冷了些,“我原以為我跟爹一家早已經井水不犯河水,我只要做到逢年過節送點禮過去也就罷了,他不在意我,我也不在意他便是。但是沒想到,我跟沈三竟然如此犯沖,有他在,我做事受局限,有我在,他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不過你放心,跟他對上,我是不會讓自己吃虧的。”至少這次,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算是贏了,吃虧的只有旁人。
沈淩突然想到沈三剛剛說的話,說‘二哥對他好,他自然也對二哥好’,這麽一想,竟有一分威脅的意味在裏面。沈淩有些好笑,一個年紀輕輕的小童生,從小沒吃過什麽虧,更沒玩過什麽心眼詭計,心思都放在了明面上,即使是有點社會地位,處于士農工商的第一位,但是,他到底還不是當官的官員,拿什麽來‘對他好。’真是好笑。
沈淩即使想明白沈三話裏的威脅,但是也并不在意,想讓他在意一點,至少也要等沈三考中舉人了再說,只有舉人才勉強算是入了那些官宦富豪的眼睛,才有了話語權,才有資格和他鬥一鬥,否則,他也只是個窮童生,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明年考中個秀才,但也不過是個窮秀才,還需要一邊維持自己的名聲,一邊寒窗苦讀,‘安于貧賤’才行。
另一邊,沈家老宅裏,沈三神情冰冷的抱着筆墨紙硯走回房間,沈志伯想要跟上去,卻被沈三溫聲攔住,說想要自己待一會兒,沈志伯也沒有勉強,跟着老妻回了他們自己的房間。
沈母已經盤着腿坐在床上,一身暗灰色的夾襖顯得有些臃腫,見沈志伯進來,擡眼看了一下,才動了動身子,讓出了半張床鋪,自己則坐到了一側。
沈志伯臉色不好,沈母也不爽快,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屋子裏靜悄悄的。
沈母焦心着沈三的身體,不知道跪了這麽久有沒有凍壞,凍壞了考試的時候影響了答題可怎麽好,又想着家裏的雞蛋要留出來幾個給沈三補身體,要不還是殺一只雞好了,更補。而沈志伯則還在想着沈淩做生意的事情。無論如何,沈二做生意肯定是對三兒有影響的,日後萬一三兒出門會友,有人随口提一句,說沈家老二賣字為生,或者做生意是個商賈之類的,豈不是讓三兒難堪,再有人嫉妒三兒,惡意嘲笑幾句……
沈志伯越想越覺得難受,仿佛掏心挖肺一般,對沈淩的怒氣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