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冬天傷口愈合慢,等宋淺腿上結痂,已經到了臘月二十三,家家戶戶開始置辦年貨,紅紙燈籠什麽的都開始往家買。
吃完早飯,董成梅挎着籃子準備去集市看看,宋志進抖着煙鬥咂嘴,想了一會兒說:“趁還在,去城裏一趟吧,給仨兒買件新衣裳留過年。”
八幾年的生活條件下,鹽垛莊過年能給小孩買新衣服的實在不多,大部分都是左補右丁直到身子骨長大了穿不下,才會考慮自己扯塊布做,絕大部分都是親戚鄰居家拿其他孩子的衣服。
董成梅露着笑:“行,要喊醒他們一起去不。”
“行,二丫就別叫了,中午不回來,留點飯放鍋裏她自己熱熱。”
“正好她腿腳還不利索,養養。”
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對外面的世界好奇無比,尤其是這種半年才會去一趟的縣城,商店裏的東西琳琅滿目,光光是課本完全不能彌補對大城市的向往。
宋清和宋天賜穿好衣服就向外走,這時宋淺也醒了,聽他們東一下西一下的收拾要帶的東西,手忙腳亂的。
她一點不好奇,而且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門外腳步聲雜亂,總覺得有人要推門而進。
她半阖着眼假寐,等所有人都走了才起來,飯桌上留了一張宋清寫的字條,告訴她下午才回來,自己在家好好吃飯。
宋淺慢吞吞走到竈臺旁,揣着上兩天剛包的饅頭向村尾走去。
一路上不少婦人挎着籃子帶小孩去趕集,越早買到的東西越好,遲了就都是些挑剩下的爛東西。
幾分鐘的路程她走了近半個小時,到門口的時候氣喘籲籲,小臉通紅,門虛掩着,但她還是敲了幾聲門。
沒人應。
再敲,還是沒人。
宋淺有些洩氣,就能是出去了吧,畢竟在這之前他游蕩于幾個村落之間,若不是還有奶奶需要照顧,可以十幾天不回來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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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下來。
藏在黑暗裏的少年陰着臉看她,像是責怪,卻又帶充斥着漠不關心的淡漠。
是自己的失約,宋淺立馬把帶的午飯拿了出來,這一次,她還特地帶了筷子和鹹菜。
少年卻不理她,開了門就往回走,躺在床上假寐,雙手枕在腦後,看不清神色。
宋淺看他動作,像是七八歲小孩鬧脾氣一般獨自生悶氣。
宋淺是獨生子女,沒什麽哄人的經驗,最多替鄰居家帶過小孩,還是那種乖乖仔不愛說話不搭理人。
她沒轍,把小飯盒打開,擺好筷子,順帶自己也還沒吃,自顧就吃上了。
窸窣聲響起,他趿拉着鞋子坐下,也不客氣,像是正常人家吃飯一樣。
項栾城摸過饅頭就啃,對這腌的菜一點不感興趣。
宋淺見他吃的幹巴,加了一塊放在他饅頭上。
他擡頭看她,不明所以。
她指着示意挺好吃的。
鹹中帶點辣,微微回甘,項栾城吃了一口就沒再嘗試。
一頓飯後,宋淺把飯盒收拾打包好,開口問:“你想好以後幹啥沒?”
以後?
項栾城背靠菜圃前的籬笆,看向不遠處一個一個鼓起的墳頭包。
想過。
守墓守一輩子,老死也葬在他們旁,再讓他小孩給他們守。
一不一輩子不管他,反正一閉上眼誰還能知道這裏的事。
“十七,學點手藝吧,以後你要靠養活自己。”這些天躺在床上,宋淺又把腦海裏關于項栾城過往的所有已知情節撸了一遍。
暗暗下定決心,絕不能放任他獨自生長。
“我聽說過完年村裏很多人都會跟着進城學手藝,你一年一年慢慢來,學會了手藝就有吃飯的本錢了。”
項栾城一聽而過,對他來說,溫飽是大事,卻也算不上最大的事,最起碼不足以讓他離開這裏。
想吃去搶一口,衣服破了走人家門口順一件,實在犯不着去別的地方找罪受。
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最後也會死在這裏。
他從不懷疑,也沒想過改變。
但是他沒說出口,這蘿蔔丁高的小孩讀書讀傻了,一股勁想來幫助別人。
宋淺在他耳邊認認真真講述了自己這幾天規劃的成果,小到吃飯,大到贖房子翻修,她嘴裏描繪的世界好像和他格格不入,大相徑庭。
項栾城沒有打斷,閉着眼聽她說個不停,午後暖意十足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曬得懶洋洋,疲乏又困頓。
項栾城很快就睡着了,宋淺點醒他讓進屋別着涼了,随後就離開了。
他一睜開眼就恢複了清明,半分睡意看不見。
—
到臘月二十□□,家家戶戶開始包包子蒸饅頭,不少人家也會奢侈一把用之前買的肥肉撸油,塞進餡裏,包出來的東西上鍋蒸完是又香又軟。
宋淺吃的不多,餘下的都藏到了床底的小木匣裏。
過了臘八就是年,這中途她趁着大家都在忙,偷摸去找過項栾城一次,連帶着包子和平常省下的自己那份肉圓,果子,瓜子都裝進了小布袋裏,滿滿一小堆夠吃很久。
她給完就離開了,反正也不指望這倔傲少年能多說一聲謝。
大年三十當晚要守歲,八幾年村裏只有村長一家有電視,所以都是一家人坐在火爐旁烤火受到點。
往年都是宋清和宋天賜兩人精神十足,熬到村裏響起第一聲鞭炮聲,他去放完鞭才會睡覺。
今年宋淺也加入了這個隊伍,姐弟三人磕着瓜子花生閑聊。
黑漆漆的夜空挂着一輪彎月,點點星光圍繞,激動的心情壓不住寒冷,這還是她記事以來第一次守歲呢。
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為了自己能安穩念書每天早起晚會忙活小鋪子,年三十的團圓飯都是在店裏随便吃一口,等操勞一天回到家,根本沒有閑心思和精力熬這個夜。
宋淺也順帶着多年沒聽過新年的鐘聲,只是睡的朦朦胧胧時有鞭炮震耳。
她興奮地看向門外的空地,院門敞開,能隐約看到有小孩子嬉戲奔跑追逐的身影。
火星乍現,閃閃發光,歡聲笑語。
“姐,想玩不。”宋天賜一擡眼就看到宋淺眼睛閃着光直盯着那個煙花棒。
眼饞得像個小孩。
此時窗外剛好有人家在放煙花,一聲一聲,在空中炸開,雖然不及現代的多種花樣五彩缤紛,也洋溢着新春的期盼。
宋天賜跑出門,不會兒帶了幾根煙花棒回來。
宋淺興奮地到院子點上火柴,寒風中火花星子四濺,卻點點溫暖,燃燒到最後只剩不多的黑色炭火狀物塊。
比不上現代的仙女棒漂亮,卻充滿人情味。
宋淺玩的開心,沒注意到西側牆頭上坐着的身影。
項栾城翻上去的時候,宋淺剛好點亮第一根,她姐姐沒願意出門,就她一個人在院子裏活蹦亂跳,接二連三,燒了一陣子。
等她跺腳直喊冷進屋時,他才跳了下去,走得悄無聲息。
回到小屋,清冷的很,聞不到一點煙火氣。
脫衣躺下,一睡下耳邊全是鞭炮聲,噼裏啪啦熱鬧異常。
等夜深人靜,又寂寥的可怕。
—
新春的第一天,宋志進心情尤為好,連帶着一家的氛圍也融洽,早早發了壓歲錢,吃完午飯一家子準備走親訪友。
換上新衣,喜氣洋洋,宋淺乖乖跟着走,一路上看見不少串門的領居,說說笑笑很快到四五點。
即使分了家,宋家大兒和二兒還是會合着一起大年初一晚吃頓團圓飯。
除了出嫁的宋家老大家大女兒,整整齊齊八口人,因為這天不能生火,菜都是昨天剩下熱的。
老大和老二邊喝邊聊,提到宋清時,宋志進那是滿臉的自豪,年前拿家庭報告書的時候,老師剛誇過這丫頭,是個大學好苗子。
縣裏為數不多一個有希望的好娃娃。
好好培養,前途不可限量。
宋志剛也就此提到自己女兒宋思,在南邊賺了大錢,都買車了呢。
等她第二天回娘家的時候,一輛暗紅色嶄新锃亮的桑塔納停在村門口,下了車的男人操着一口不标準的南方口音罵罵咧咧,大概就是這麽泥濘的鄉村小路開進來會把車弄髒了。
宋思雙手拎滿了孝敬二老的東西,一路跟在男人後面小跑,沒有一點生氣。
進院門的時候,宋大嫂正和董成梅在摘菜,聽說女兒一家回來,準備叫上老二一家好好陪陪女婿。
只是這女婿一進門就擺着張衰臉,宋大嫂迎着張笑臉問:“到這麽早?累不累啊?要不要去屋裏躺躺。”
宋思看看身旁不耐煩的男人對她媽搖搖頭,又怕她失望,連忙把帶回來的東西遞過去。
“這是枸杞,泡茶喝。”
“這是桂圓,還有這個是紅棗。”
宋大嫂也不懂這些,只聽她說的天花亂墜,淳樸的笑容挂在臉上止不住,心想女兒孝順啊。
又站着閑聊一會兒才上了飯桌,酒酣盡興之時,宋女婿對宋思使使眼色,該提提這一趟回來的目的了。
宋思神色難看,拮據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爸,叔……”
已經喝了一斤酒的兩個男人有了六七分醉意,宋志剛抿一口,默了半晌:“家裏什麽條件你也知道,拿幾百塊錢都是難事,你要幾千哪裏來。”
從兩人一回來他就知道懷了什麽心思,憋了一肚子壞水沒安好心。
宋女婿老早想好了說辭:“爸,我也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可是人家老板答應了我,只要再投一點進去,就轉回本了,翻十幾倍啊。”
飯桌正對面的宋淺不作聲,雖然不懂生意場上的事,可一本萬利的事向來少有,多的是賠的傾家蕩産的人。
“我們可以先把房子抵押了,先住二叔家,我當鋪都物色好了。”
“賺了錢就贖回來,很快的,我保證。”
作者有話說: 項七歲:你不來看我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還是外面有其他狗了
宋淺:我不是我沒有你相信我我最愛你
項七歲:嘤嘤嘤 我不管我不開心了 你要哄我
宋淺:嘤?(這是我書裏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