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清看她寫的認真,湊過來翻了兩頁紙:“你這字咋和以前不一樣了,還挺好看的。”
一入目就是一篇字跡工整的古詩抄寫,清秀圓潤,一頓一轉有棱有峰。
而且這個字和書上的印刷出來的很像,她們語文老師說這個叫楷體,高考的時候這麽寫有優勢。
她練了許久也只是能照葫蘆畫瓢,很多字寫的依舊有些別扭。
沒想到她病這一下,有了這麽大變化。
怕不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
宋清直勾勾盯着她,瑩亮的眼眸倒影着她稚嫩的模樣,一本正經觀察了起來,打量她和以前有什麽不同。
好像有變化,又好像沒有。
潛意識裏覺得小妹這一醒來,脫胎換骨般的迅速轉變。
就像是原本膽小木讷的木偶人突然之間被注入了個能蹦能跳的新靈魂,生動又活潑。
宋淺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件事,只能漲紅着臉支支吾吾岔開話題。
恰好這時宋志進進了家門,雙手背在身後,大步昂揚,褲腰處別着的煙袋子也随之一搖一擺,嘴裏哼着曲兒,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錯。
“爸,你回來了。”宋清一向嘴甜。
“爸。”宋淺也跟着叫了一聲。
宋志進嗯了一聲,大步邁到她倆身邊,象征性看兩眼。
“認真念書,不然下回腿都給你打斷了。”雖然看不懂寫的什麽,反正內容滿滿當當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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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淺依舊跟着宋清點頭。
他又站了一會兒,拿起煙鬥點燃就要嘬一口解解瘾。
升起的煙缭繞在半空,不可避免的吸入鼻口,難聞又嗆人。
他一口口吞吐,宋淺忍不住咳出了聲,緊接着就是無法控制的一連串咳嗽。
宋志進又嘬一口,煙霧彌漫在他身旁,撇了一眼不舒服的宋淺,哼唧着離遠一點。
日頭向西落到了傍晚,稍涼的晚風裹挾着晚秋的寒意而來,董成梅和宋天賜也回了家。
晚飯吃的簡單,玉米土豆一鍋焖,渴了就喝白開水。
潦草應付一下就算過去了。
—
宋清的高中在縣城,離鹽垛有一個多小時的腳程,所以她從高一就開始住校,平常都是周日下午就去。
這次因為天冷了要帶被子,她爸說要從村長家借了個自行車送她,才要耽誤到第二天早上。
所以一家人洗洗漱漱,九點不到就睡下了。
宋淺雙手交握平躺在床上,隐約間聽到宋淺呼吸的起伏聲。
原本她倆是睡在一個屋的,這幾天她生病,宋志進怕她把病氣過了宋清,就讓董成梅把原來緊挨着的小雜間收拾出來,擺了張小床和沒人要到小桌子。
病雖然好了,但宋淺是不願意搬回去的,就着宋父宋母沒提,也就這麽裝聾作啞地睡下了。
淩晨四點半,宋志進就騎着車馱着宋清走了。
宋淺醒的時候,亮光已經從門板的縫隙争先鑽入屋內,院子外忙碌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天賜,叫你二姐起床,吃了飯早點去學校。”董成梅站在土竈臺前忙碌,頭也不回使喚宋天賜。
“知道了。”宋天賜從井口壓了兩泵水上來,這水比起凍手凍腳的天暖和了不少,撲棱幾下就當洗過了臉,也不擦,一抹就甩幹了臉上的水滴。
這時,宋淺已經換好了衣服。
墨藍色的襖子配上灰色棉褲,短發齊肩,不論美醜,這個年代穿豔了穿好看了反而會惹來閑言碎語。
“起來了。”宋淺跨過門檻,拿着牙刷茶缸到一旁。
因為怕粥涼了,董成梅又加了一把火,順勢扔了兩個雞蛋進去。
宋淺洗漱完到桌坐下的時候,白瓷點紅的小碗已經盛好了粥,中間一顆已經剝了殼水煮蛋,白嫩誘人。
“快點吃,一會兒涼了。”宋天賜遞來一雙筷子。
“嗯。”宋淺接過就悶着頭喝粥。
飯吃到一半,小碗裏突然多出了半塊紅薯,宋淺擡頭看向他。
“多吃點,天天吃那麽一點,長的高麽。”
宋淺不說話,又低下了頭。
吃完飯也接近七點鐘了,他倆背上包準備走。
臨走前,董成梅在宋天賜耳邊不斷叮囑:“放了學就早點回來,別擱在路上瞎晃悠。”
“好好好,快遲到了,我們就先走了。”宋天賜敷衍式回複,拉着宋淺就向外跑。
“慢點跑,別摔着了,你姐剛好,別磕着了。”她的聲音被遠遠甩在了身後。
初中就在鹽垛莊和隔壁老垛莊接壤的集市盡頭,走路半小時不到。
遇上的小孩子不少,勾肩搭背嘻嘻笑笑了一路。
八幾年的教學環境,實在算不上好,一個不大的院子裏四五間平房,灰綠色的門板下端破出了幾個大洞,兩個不大窗戶上已經沒了玻璃。
瓦黃的磚頭在長時間的風吹日曬下漸漸褪去了顏色,不少地方因為無損直接變成了一塊塊小黑洞,牆壁上白漆塗着八個大字:改革開放全面發展。
一進門就是半靠着牆壁的墨綠泛白的黑板,上面是上個星期留下的周末作業,字跡滑稽,有些稚嫩。
桌椅都是長條形的破舊木板搭成,擺了五排,就擠的這間狹小的教室插不進腳。
因為是姐弟,宋淺和宋天賜是挨着坐的,他倆到座位時,旁邊那個長麻花辮的白淨女生正端端正正捧着書在讀。
“早上好。”宋淺退下包坐好,轉頭和女生打招呼。
女生聲音不停,頓了半響才一臉不可思議說道:“在和我說話?”
“嗯。”宋淺以為她和同桌的關系還不錯,沒想到會是這個反應,尴尬地點點頭。
女生也簡單回了句早上好之後就再和她說話。
到交作業的時候,宋淺才在她本子看到工工整整三個字:齊露露。
在那個翠花冬梅阿娟盛行的年代,尤其是鄉下地區,露露這個名字絕對算得上是時代的弄潮兒。
有好處有壞處,有羨慕的人就必然會有嫉妒的人。
處好了相安無事,處的不好那就只能被孤立。
女生之間的矛盾就是這麽莫名其妙,可能追根溯源,真的只是為了一個名字。
加之齊露露也确實是從城裏轉過來的,言行舉止與她們大不相同,她們背後編排她身上透着一股子狐媚氣,看上去清清純純,背地裏其實誰也瞧不上。
寡言的宋淺也跟着一起孤立了她,就算是同桌,平常也不會說一句話。
所以今天她突如其來的問候着實吓了齊露露一跳。
—
午飯是在學校吃的,各家交了錢統一吃飯,一菜一飯泡開水,宋志進舍不得他兒子受苦,一早給老師打過關照,送了點鹹肉過去。
宋淺也跟着沾光,吃上了葷。
整個學校四間教室,三個年紀三個班,還有一個老師是辦公室。
細數下來,一共兩個老師,還有一個平常來打打雜帶帶課,掰着指頭夠用。
下午上課的時候,劉老先生捧着本白皮包裹了多次的歷史書,語調沉悶而拖沓,講的底下昏昏欲睡。
宋淺也不例外,眼看最後一排的幾個男生趴下,也不敢瞌睡。
“這中國歷史,那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宋淺一直有午睡的習慣,可是吃完午飯就開始了第一節 課,迷糊中她聽到後桌傳來了怡人的輕鼾聲。
“宋淺!”老先生看她小雞點頭了很久,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鏡框。
突然被點到的宋淺驚吓的回神站了起來。
“剛剛那段話給了我們什麽提醒?”
現實中的宋淺成績不錯,回答倒是不慌張:“落後就要挨打。”
等她坐下,先生又捧着他的書來回巡視着講課。
課下。
“呦,齊小姐,你那燒傻了的同桌來了,不和人家問問好嗎。”一群人圍着齊露露桌前,為首的女生陰陽怪氣。
同樣被團在中間的宋淺有些緊張的看向四周,而宋天賜恰好這課下就跑去上廁所了,所以她倆孤立無援。
但齊露露好像根本不擔心一樣,身板挺直了坐在凳子上,不動分毫,一筆一劃認真規範地謄寫着今晚的作文。
“秋風漸起,梧桐葉迎風搖擺—嘿,我們齊小姐寫的還真是詩情畫意呢!”女生見她這幅模樣就來氣,扯過本子讀了下去。
齊露露習慣了這種場景,神情淡漠地看向趙香桂,宛如看孩子玩鬧般無奈,又透着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痛恨。
“你們幹嘛,再這樣我告老師了。”一旁的宋淺忍不住開口,說的卻巍巍顫顫,沒有一點威脅力。
“嘿,奇了怪了,啞巴同學不僅上課說話下課也會放屁了。”趙香桂倒是沒想到,宋淺今天會幫她說話。
平常她們鬧一鬧就算結束,也不會怎麽動真格,今天她插這一句,頓時讓趙香桂不爽了。
“怎麽,想給人出頭啊,還是對我有意見啊。”
“你們幹嘛呢,對我姐客氣點。”宋天賜一回來就看見那幫女生又圍在桌前,不同尋常的是這次的欺負對象竟然是他姐。
往常她們來找齊露露麻煩,他都是能幫就幫,但畢竟沒什麽親密關系,顧不了那麽多時候。
更何況目标不是他姐,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別看他比同齡人都小一歲,個子卻長的一點不矮,打起架來一點不輸項栾城,原小說裏提過,他憑着一身好力氣多次為宋清保駕護航。
趙香桂是知道他的厲害的,以前也就是吓唬吓唬齊露露,這次見他真的生氣,不敢多停留地回了位。
剩下的人作飛鳥狀散去。
原本淡定如斯的少女捧着課本僵坐在座位上,突然說了一句:“謝…謝謝”。
這時宋淺才看到她的正臉,一雙明眸水潤迷離,薄唇不點而朱,白皙的肌膚泛着誘人的粉嫩,五官精致而有特點,和她阿姐一樣漂亮。
但是阿姐的好看是刻在眼角眉梢的明豔,而她卻是寫在骨子裏的溫婉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