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晚秋霜重,薄暮霭霭,院子裏被壓平撒上鍋灰的土依舊濕重。
宋天賜剛進到院子就看見他二姐坐在地上,急忙過去攙扶起她:“二姐,你坐地上幹啥?”
伸手把她拉了起來,順手替她撣了撣褲腿衣角處的灰,嘴裏絮叨念不停,這病才剛好,可不能出來吹風,萬一再染上病氣怎麽辦。
宋淺沉浸在思緒中,木木納納地站着乖乖聽他講完。
宋天賜也不尴尬,猜到她還沒吃飯,自顧地帶着她去小堂屋找吃的。
東翻西找了半天,才從小木櫃的最底層找到了個小紅薯。
就着今早燒飯時留下的點餘柴,點了把火,串上紅薯就烤了起來。
“姐,你也坐下來取取暖,往後這天只會越來越冷。”
宋淺這才回過神,就着鍋膛邊的小板凳坐下,明晃晃的火焰飛舞跳動,木柴因為燃燒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
挨靠着她的弟弟不時撥弄着柴火,紅薯很快就飄出了甜膩的香氣,宋天賜抽出棍叉上紅薯,吹了又吹。
宋淺雙手托着腮,被火烤的身體溫暖,眼睛晶亮亮地看向他,輕聲說:“謝謝。”
猝不及防的話語讓他的臉上不自覺爬上一團酡紅,宋天賜極為別扭地說了句:“客氣啥,你是我姐,快吃吧。”
伸手遞了過去。
剝了皮紅薯色澤鮮亮,飽滿誘人,宋淺看了看宋天賜直勾盈亮的雙眼,把紅薯掰了一半送到他嘴邊:“我吃不完那麽多。”
“那麽小一個,哪裏能吃不完,你自己快點吃吧。”宋天賜不由分說地推了回去,催促她快點吃了。
拗不過他的強硬,宋淺在瓤的邊角小小咬了一下,香甜軟糯,一點不比在外面買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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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膩味兒勾住空虛了許久的胃,宋淺依舊吃的乖巧,一口一口,不急不慢。
宋天賜看着他姐小倉鼠般的的吃相,不由笑出了聲。
他自小就對這個只比自己大十一個月的姐姐抱有好感,聽柱子他娘說,就是因為懷了他,她才吃了兩個月就斷奶了。
此後吃的便是湯水,偶爾趕上過節才能喂上口米湯,所以從小大病小病不斷,磕磕絆絆長大,身體比他和大姐差多了。
薄劉海半遮住的眼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示意怎麽了。
宋天賜也只是搖手說沒事,就着為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宋淺羞澀的笑意挂滿唇畔。
他對自己可真好。
現實中的宋淺父母早亡,是爺爺奶奶苦心經營的小馄饨店勉強維持了生計,再加上街坊鄰裏的救濟,日子過的清苦卻也幸福。
只可惜還沒等到她上大學,兩位老人就相繼離世了,沒過一個月自己也穿書了。
書中的宋淺父母俱全,有姐姐有弟弟,家裏還有幾畝地,靠着祖宗輩辛勤勞動攢下的積蓄,生活過的有滋有潤。
但作為重男輕女家庭中的第二個女孩,她一直不着她爹宋志進待見,用他常說的一句就是,兒子将來傳宗接代,老了還能給我養老,女兒嫁出去就是別人家的,對她好有什麽用。
還倆女孩,晦氣。
書中的宋淺還老實木納,不像她姐宋清聰明嘴甜讨人喜歡,這就更容易讓人欺負了。
但幸好除了宋父,家裏對她都是疼愛有加。
恰巧吃完,宋清也從外面回來了,一進門就看見弟妹倆人頭靠頭躲在那兒,空氣中還彌漫着沒有散去的紅薯香氣。
“你這病剛好,這麽就下床了呢,還穿這麽少,吃完趕快會屋裏歇着,回頭再過上寒氣,有你受的。”宋清一臉嚴肅,說的認真。
宋淺手拿紅薯皮,呆呆地看着宋清,搗蒜般直點頭。
雖然語氣硬邦邦,但是她知道他們對她是真的好。
宋清不再說話,留在一旁督促她吃完回屋躺躺。
就着這個當口,她收拾好木灰拉着弟妹一起出了堂屋。
小屋外陽光明媚,照的人暖洋洋。
宋天賜悄摸摸扯過她的手,悶着頭,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嘟囔着說道:“姐,等我長大我一定不會……”
十四歲的少年說着說着,話語聲中有了哽咽。
這幾天夜裏,他夢到過好幾次她病死在床上的模樣,他們為她送葬,下棺,禱告。
夢中的一切發生的都那麽真實,無論他喊的多嘶聲力竭,沒人可以聽到,遠去人群中冷漠的背影縮成一攤攤鮮血,沉入汪洋染紅了天空。
一醒來,他跑到她床前,看她慘白面頰沒有一絲血絲,像極了夢中的最後一面。
心驚膽戰了許久,她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睜開了眼。
雖然醒來以後的二姐似乎比以前更小心翼翼了,客氣的像個陌生人一般,但這已經是個好消息了。
站在一旁的宋淺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不知所措的拍拍他肩膀,學着電視劇裏的樣子說:“沒關系的,弟弟,我沒——”
話沒說完,小院外傳來一陣粗暴的罵喊聲:“你個狗娘生的畜生東西,又來偷東西,今天可算被我逮到了,看我不打死你……”
宋淺伸着腦袋就想出門看看,走到一半便被攔住:“肯定是十七,姐,你別管他了。”
她不作多想,繞開宋天賜就往外走,實在是怕他再遭受今早那樣的毒打,雖然知道不會出人命的。
但她實在心疼他。
雖然後期項栾城翻身黑化成大反派,為人陰險狡詐,搞的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卻絲毫不在乎,只一句:“我都是個孤家寡人,難道還怕他上門索命。”
但她依舊記得在書的第七章,項奶奶去世,為了湊齊安置的棺材錢,十五歲的少年在河裏不眠不休捕了三天的魚,虧本換了錢,才勉強找人幫忙把他奶奶下葬。
雖然她還沒入社會,卻也是見過不少禮義廉恥寡淡的人。
有些人的壞深在骨子裏,刻在靈魂上,披着一張人皮招搖撞騙。
而有些人心懷善意,卻在一個險惡絕望的環境中跌跌撞撞長大,成了窮兇極惡的壞人。
宋淺相信項栾城是後者,也不願意對他坐視不理。
她希望幫助這個少年,哪怕只是一點點。
跨出院子的大門,外面已經沒了動靜,宋淺四處張望,只看見一個身形瘦削的背影,向着小路的最深處跑去。
他步履些許蹒跚,踉跄着向前,沒有回頭。
“姐,別瞅了,外面冷回屋吧。”宋天賜實在不知道那個野小子有什麽好看的,不三不四還偷東西,慫孬慫孬的。
宋淺沒有說話,伫立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扯他衣角詢問項栾城家的地址。
宋天賜有些不耐煩的揮揮手:“以前他還搶過你糧食,你關心他幹啥?”
“他,可憐。”她乖乖站着不說話,眨着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眸看向他。
算了算了,告訴她。
宋天賜不情願地給她指了個大概方向,在莊子最後排的角落處,不算遠,步行一刻鐘左右。
宋淺默默記下,應聲回了句“謝謝。”
時間到了晌午,日頭正暖和,家家戶戶傳出了飯菜的香味,扛着鋤頭的宋志進和董成梅回來了。
“你們倆站門口搞的跟門神一樣幹啥!老遠就看見你倆。”宋志進聲音大,沒到屋頭聲音便傳了過來。
宋天賜因為宋淺挨打這事和宋志進生氣了好幾天,見他回來拉着宋淺就要往院裏走。
“嘿,你個小崽子見到你老子都不懂叫人了,看我今天抽不抽你。”宋志進雖是這麽說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的不高興,進院子的時候嘴裏還哼着小曲。
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許久才得到的寶貝兒子,怎麽說都是舍不得打的。
不像女兒,都是賠錢貨。
除了重男輕女,宋志進還有個壞毛病,就是喜歡喝酒,醉了就愛打人,除了宋天賜,剩餘都是逮誰打誰下手沒輕沒重。
因為宋淺老實聽話,不大吱聲,被打的時候就是董成梅和宋天賜撲出來阻攔也不管用,小孩子的一身細皮嫩肉卻總是青紫不斷。
不過這些內容,小說也只是一帶而過,并沒有過多篇幅。
只知道她爹最後是死在了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起夜時迷迷糊糊掉進湖裏,等第二天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沒用了。
董成梅放下農具就來到宋淺身邊,摸了摸她額頭,對比着自己的,确定不燒了才開口:“怎麽出來了?”
語氣裏透着顯而易見的關心,滿是老繭的雙手即使觸碰也不紮人,溢滿了溫柔。
宋志進哼了幾聲才進了屋,翻倒了一會兒又出來,這時手上拿着裝好的煙鬥和火柴。
蹲在堂屋的檐下,咂着嘴抽吸,雲吞霧繞。
與此同時,宋清從主屋出來,甜甜乖乖地叫:“阿爸,阿媽。”
宋志進嗯了一聲,冒着煙的鼻孔又噴出一股煙,抽完又加一鬥,摸鬥的手指粗大,指甲縫裏夾着黑泥。
“別磨磨唧唧,快去做飯,餓死老子了,死丫頭有什麽好看的。”
“敗家玩意兒,供你讀書,你還不認真,你看看你姐你弟哪一個不比你厲害……”
駝着背的男人似是有一腔的不滿需要表達,自顧自的咒罵着。
董成梅沒有反駁,也習慣了他的打罵,忍一忍就過去了,不敢多耽誤的進了堂屋。
宋天賜拉着宋淺也跟着進去了。
董成梅很熟練的燒水,摘白菜葉,下玉米面,攪和攪和。
一頓簡單的午飯很快就做完了。
一家五口,整整齊齊坐在一張不小的桌子上。
誰都沒有說話,宋淺因為剛吃過一個紅薯,還不餓,吃的很慢。
宋志進一擡頭就看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幹嚼,扔筷子就罵:“吃不得了你了還,睡了幾天就骨頭都軟了是不是,小兔崽子嫌吃不好就滾。”
氣氛本就詭異的小屋,空氣突然凝固了下來。
董成梅怯懦了十幾年,不敢反抗也不敢插嘴,只希望當家的能早點消消氣,不然遭遇的又是二丫。
宋淺手足無措地捧着碗,亮瑩瑩的眼眸泛着驚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