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淺醒的時候,恰黎明破曉,灰蒙蒙的天那邊泛出一道道魚肚白。
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床吱呀作響,伴着雞鳴狗叫聲,寂靜了一個晚上的小村莊嘈雜了起來,好不熱鬧。
四周混沌,頭疼的劇烈,眼前的物挂擺件皆天旋地轉,一幕幕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閃過。
她躺在床上盯着頭頂破舊滿是積灰的屋頂發呆,隐隐約約聽到屋外傳來說話聲。
“天賜娘,你家二丫咋樣了,聽我家二虎說都躺床上三天了還沒好,不會是真把腦瓜子燒壞了吧?”說話的女人聲音很大,生怕其他人聽不到一樣,嗓門提的老高。
“快好了,快好了…”回應她的女人應該是個溫婉可人的婦女,說話輕輕柔柔的。
“他娘,不是姐說,宋淺這丫頭實在怕生沒出息,就是上學也上不出什麽名堂來,不如讓她到地裏幫幫你……”大嗓門女人說話直接,絮絮叨叨念碎了很久。
聽到此處,她越發肯定,自己應該是穿書了。
而且這本書還就是自己前兩天剛開始看的那本年代大女主爽文。
她半阖着眼簾,陷入深深的驚慌之中,內心極度不安的同時卻又漾起陣陣的期待。
原因無他,真的只是由于她太愛作者筆下那個殘暴兇狠冷漠孤寂卻內心柔軟的反派項栾城了。
小說中,女主宋清美麗善良有抱負,出生農村卻不甘平庸,從小立志要在大城市闖出一番天地。
成長道路上不拘泥于兒女情長,腳踩男主男配,靠着雙商在線顏值抗打,一路斬獲貴人相助,加上強大的主角光環開挂,基本沒遇過什麽挫折。
男主蔣懷南是個擁有完美高富帥人設的A市名門繼承人。
癡情專一還多金,完全是言情瑪麗蘇禦用男一號。
項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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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十足十一個距離起跑線還有十萬八千裏爹不疼娘不愛的苦情文标配小可憐。
父親家是村裏出了名的窮戶,加上是個瞎子,到了三十歲還沒娶上媳婦,東拼西湊借了好幾戶人家才從人販子手下買了個失憶的癡傻婆娘。
就在項栾城十二歲那年,突然恢複正常的母親借着去地裏幹活的空檔跑了出去,再也沒回來。
卧病在床了幾年的父親和爺爺因為久病沒錢醫治,也在幾天後相繼咽了氣。
全家只剩下一個老眼昏花腿腳不利索的奶奶了。
不知道是誰背後嚼舌根時說了句:“這娃命硬,會克死身邊人。”
原本就受到排擠的小男孩,一夜之間成了衆人口中的天煞孤星。
家裏大人千叮叮萬囑咐地告訴自家小孩,一定要離項栾城遠遠的,不然會被吃人妖怪給抓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從那以後,本就沒有庇佑的項栾城在村裏是三天兩頭被欺負,經常鼻青臉腫的出現在河邊自己清洗傷口。
無處說理,沒人在乎,為了自保,他只能比他們更狠。
就這樣,他兇野成了無人敢惹的村中霸王,小孩子們看見他都是捂住臉蛋掉頭就跑,大人們皺着眉頭像看牲口一般嫌棄于他。
項栾城不在乎,也不關心,就是女主宋清在他這裏也是一樣不受待見。
甚至不如地裏的一個玉米棒頭讨他喜歡,至少那個能壓壓餓。
沒過多久,項家最後一位老人也咽了氣,衆人議論紛紛。
村裏對他有意見的人本就不少,借着這次,更是将他趕出了村子。
中間加之各種起承轉合,項栾城被母系蔣家認了回去,劇情設定下,他一見面就嫉妒從小生活安逸的蔣懷遠,一直陷害刁難男主,最後暴屍荒野,落一個好不凄慘的下場。
至于宋淺,完全是這本小說裏如同路人甲一般存在的火柴人,雖然有着女主親妹妹的外挂設定,卻架不住原身前三章就被寫死了。
臨睡前她內心還忍不住一陣唏噓,結局太過倉促,結果一覺醒來,自己就穿了進來。
等理清思緒,宋淺才想起,原身似乎就是因為這場病沒挺過來而下的線,反正就是一筆帶過的人物,所以連生病的緣由都沒有交代。
可惜了。
恍然間,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
朦朦胧胧中有人推開了門。
“阿淺,今天感覺怎麽樣了?還難受嗎?”少女俯身彎腰摸了摸她的額頭。
借着點點晨光,宋淺只模糊打量出纖細苗條的身形,加上之前劇情的鋪設,大概猜測出來者就是宋清了。
“好很多了。”她張了張嘴,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嚨又啞又痛,幹澀如磨砂撚過。
“那就好,那就好……”宋清又為她掖了掖被子。
宋清有些躊躇的站在床前,四下思考了很久才開口:“阿淺,阿姐知道你也很難,但是爸就那個脾氣,誰都攔不住,熬過去就好了。”
宋清真的是怕極了這個一喝酒就會打人的父親。一次兩次就算了,誰能想到,這次他就像發了瘋一樣的動手,頗有一種不打死她不放手的狠勁。
那天她和天賜都不在家,等進小院的時候,角落裏宋淺已經暈了過去,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衣衫下的肌膚早已是皮開肉綻。
宋清在一邊不住的道歉,嘴皮子不停,說了很久。
宋淺腦袋疼的厲害,所以只斷斷續續聽到一點就又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狹小的房間裏又進來了個人。
等宋淺再醒來,彼時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
床邊的櫃子上點着一盞煤油燈,燈芯的火苗搖曳在半空,照的床頭正在納鞋底的董成梅影子忽大忽小。
宋淺縮在被子裏,露出半張蒼白的小臉,看着董成梅在燈下一針一線納着鞋底,眉眼中盡是溫婉賢靜的模樣。
許是餘光察覺到她醒來了,董成梅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摸了摸她面無血色的臉頰,柔聲問道:“阿淺,還難受不?”
宋淺又把被子向上拉了一些,只顯出一雙圓潤明眸和光潔的額頭。
她嗡聲應了句好,卻泛紅着眼眶想起原文裏的一段描述。
‘宋淺入葬的那天天不好,陰沉沉的天下起了毛毛細雨,送葬隊伍也不自覺加快了腳步,衆人冷漠的完成了這一儀式,唯獨那可憐的母親,哭暈在了墳前。’
她安靜地躺在床上,欲言又止,目光直盯着董成梅忙碌的身影。
收拾完針線筐又吹滅了煤油燈。
合上門的瞬間,屋子又陷入一片漆黑。
月光透過門板的縫隙照了進來,室內一覽無餘,除一張窄小的床外就是一個破舊的小木板凳。
宋淺翻個身,側耳便能聽到董成梅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即使如此,在這悄無聲息的夜晚也還是大的突兀。
稍後,一室安靜,十五歲的少女輾轉反側。
——
再睜開眼天已大亮,朦胧中便聽到了屋外動靜不小的打罵聲。
宋淺扶着牆跨出了門檻,只見小平屋前站着一個拿着大掃帚氣勢洶洶的中年男人,罵罵咧咧對着一個半跪在面前的少年。
少年低着頭,雙臂環抱緊護住懷中來之不易的紅薯,掃帚柄一下下打在背上,他依舊埋頭不吭聲。
宋志進邊打邊罵也不解氣,反而更加憤怒了,罵到激動處更是直接踹了上去。
一腳正中腹部,少年因為疼痛倒在了地上,蜷縮成一團,即使這樣,也沒有忘記懷中能用來救命的食物。
宋志進罵了好一會兒,直到覺得口幹舌燥才停下來,臨終了,厭惡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又一口唾沫吐了上去。
果然是個賤種,打罵不還手。
一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想到自己是回來拿東西,才碰巧遇到這小子偷糧食,地裏還有活沒幹完,宋志進就又出去了,走之前正眼也沒瞧宋淺一下地撂了句:“你的那份吃食被這小兔崽子偷了,你要想吃就自己要回來……”
宋淺不認識眼前的少年,卻從男人的罵咧中聽出了他的名字。
十七,項栾城出生的日子,所以一開始大家都叫他項十七,直到後來被蔣家認了回去才改的名。
蔣栾城,最後他又自作主張的改成了項栾城。
宋淺拖着虛弱的身體,慢慢挪着步子走到少年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查看他身上的傷口。
他匍匐在地,深秋季節只簡單罩了一件破洞不堪的灰撲衣衫,瘦骨嶙峋的身體上傷痕累累,露在外面的手指也是血口不斷。
原本毫無反應的少年單手撐地,踉跄掙紮了幾下,也只是坐在了地上,然後擡頭看向了她。
一雙黑黝黝的眸子中深邃幽遠,卻不帶任何情感起伏,平靜的好像剛剛被打的人不是他一般,久視後卻又兇相畢露。
這讓本就陰冷的面龐多了一股不寒而栗的畏懼感。
他沒有說話,薄唇微抿,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裏卻充斥着譏諷與輕蔑。
宋淺不自覺擡手想要替他擦去臉上的灰土,卻被他靈敏地避開,僵在了半空又放下:“還好嗎?”
項栾城依舊不作聲,額角血淋淋傷口映襯着他的冷漠,僵直的背脊彎了下來,髒亂厚重的劉海漸漸垂下,遮住了眼眸。
半響僵持不下,宋淺偷偷在衣角處擦了擦冒汗的掌心,再次伸手。
薄涼的指尖輕輕劃過面頰,替他拭去因為掙紮而染上的塵土。
項栾城微微眯起眼眸,心中一陣冷笑。
旋即猛地一推,似是使出了渾身的力氣,随後就趔趄着站了起來。
頭也不會的跑開了,速度不快。
腿腳麻木的宋淺因為這一推癱坐在了地上,看着他離開時的背影,腦子裏想起的滿是書上對項栾城童年時的描寫。
他是村裏最無賴的孩子,東偷西搶,無惡不作,一般都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掉就被打一頓。
他野蠻生長,是大人口中最壞的孩子。即使後來被帶了回去,也依舊不受待見。
他們冷眼旁觀不作為,嬉笑謾罵欺淩他。
所以他只能茕茕獨行于黑夜中,像瀕死的野獸般仇視這個世界,刀口舔血,多年的摸爬滾打使他成了A市無人不知的大人物,狠角色。
宋淺的內心五味雜陳,面對情況如此糟糕的項栾城,她竟如此不知所措。
昨晚睡夢中浮現的書本中關于他精彩人生的片段更像是一個巨大嘲諷。
這吃人的世道從不會善待弱小,在長成大人前,他也不曾被世界接納過。
作者有話說: 新人求關注,九十度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