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雲钰嘆道:“母妃以往同我說過她在宮外的事,那時雖然清貧,卻活的自在随心。我已向父皇請旨,去母妃家鄉看看。”
珩王澀然笑道:“你不會也想一去不回吧?”
雲钰道:“若我當真不回,豈不免了死于非命的厄運?”
珩王已笑不出來了。
雲钰擡眼,看看珩王道:“雲钰有一句話想對二哥說。”
珩王道:“什麽話?”
雲钰道:“二哥打小聰穎,資質遠在大皇兄之上,太子之位本該是誰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二哥你太過閑散寬厚,遭了諸多算計卻不回擊。需知叢蘭欲秀,秋風敗之,一味忍讓,只會置自身于危境之中。大皇兄為人你我清楚,此時尚無實權便狠辣至此,若日後登了皇位,豈還有你我容身之地?所以,二哥,就算不為自己,往小了說為了我們這幾個兄弟,往大了說為了黎民百姓,那個位置,争一争無妨。”
珩王頭更痛了,類似的話沒少有人對他說過,只是他對那個高位實在沒有絲毫的興趣。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便得整日勞心國事憂心傷神,平白給自己找罪受,何苦來哉?
那位置誰愛坐就給誰坐,皆大歡喜多好。偏偏小心眼的兄長就是懷疑他圖謀奪位就是要折騰得大家不安生,他能有什麽辦法?
身在帝王家,想坐皇位的不容易,不想坐的也不容易啊。
他拿折扇敲了敲暈乎乎的腦袋,無奈道:“阿钰,你也知道二哥的為人,天生的懶骨頭,能躺着絕不坐着,能省心絕不操心,把諾大天下丢給我,只怕沒過幾載就讓我給折騰散了。你讓我争位,我倒覺得你更合适。”他神情嚴肅起來,道:“二哥說真的,若你有意,我會全力助你。”
雲钰眼眸一動,仿佛一顆石子落進深潭,并未激起太大漣漪,卻一點點沉入了潭底深處。
珩王看他有些發愣,拍拍他肩膀:“不必心有負擔,二哥把話放在這裏,只是你我兄弟的小秘密。”
雲钰沒有說話,看着自小便對他們幾個兄弟甚為關懷的二哥,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概。
争位一事他并未想過,雖也想過要複仇,可一想起母妃之死,這個地方他就片刻都呆不下去。
珩王肩負尋人之責,在宮中沒呆太久,他走後雲钰便躲着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三哥,信步來到了皇城東面的文華殿。
此時會試已結,各部閱卷方畢,肖少欽身為禮部侍郎,忙碌的幾日總算到了頭,正在殿外吹風透氣,見雲钰走來,忙上前見禮。
雲钰看了看他,并沒什麽表示,不鹹不淡請他一旁小廊稍坐。
雲钰負手立在廊下眉心微斂,雖然他平時愛做老成,此時卻不像是特意裝的。
肖少欽恭恭敬敬道:“此處簡陋,殿下屈尊來此,想必是有要事,還請明示。”
雲钰轉身看着他,眸子清寒:“雲謹在哪裏?”
肖少欽有些意外,面上還是不動聲色,露出不解的神色:“這……殿下怎會想起來問我?”
雲钰冷冷道:“你不必裝傻,他對你有情,出宮定會去找你。如今數日未歸,你敢說你不知道?”
肖少欽剎那的不安淡去,露出一慣的閑雅笑容:“殿下果真聰慧過人,不知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雲钰道:“雲謹向來淡泊,極少會對什麽事情上心。你們雖在人前極少交集,他看你的眼神卻與旁人大不相同。”雲钰定定看他一眼,“而你呢?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無論你肖家要做什麽,絕不可将他卷在其中。”
肖少欽笑了笑,道:“殿下焉知少欽無情?阿謹待我情深,我自不會負他。”
雲钰看着他面上神色,道:“雲謹看似軟和其實心志堅忍,他看重的便是不要性命也要守住。你待他真心也就罷了,若是存了別的心思,傷了他害了他,我不會放過你。”
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肖少欽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和自家三弟差不多的年紀,老氣橫秋的,一點也不招人喜歡。
說起來,忙于會試,幾日都沒有回去見他了。
嘴角噙着笑,肖少欽深施一禮:“殿下放心,少欽便是傷了天下人,也絕不會傷他。”
雲钰眉心有所舒解,平靜道:“他如今可好?”
肖少欽道:“除了見不到我,一切都好。”
雲钰微窘,擡步走了。看他背影遠去,肖少欽亦快步而去。
想起那人還孤身留在四面環水的四時亭內,他的心便如貓爪在撓一般,片刻都不能等了。
春意闌珊,芳菲漸盡,侍郎府中卻是一派盎然之景,群芳争寵百花争豔,花園水榭中更是荷花映日亭亭玉立,包圍着湖心之中的四時亭。
連接河岸與四時亭的曲廊被沉入了水中,在肖少欽入宮辦公的幾日都不曾升起過。四時亭周圍帷幔垂落,将亭內事物盡數遮掩,更顯得神秘,府中仆從偶爾經過,皆會忍不住看上兩眼。
其實他們看過去的同時,亭中人也正看着他們。
一聲輕嘆,雲謹提起畫筆,繼續描昨日未畫完的荷,忽然身邊氣息一暖,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溫熱的鼻息噴在他耳畔,聲音溫柔如水:“我去之前便在畫荷,還沒膩麽?”
雲謹面色微紅:“也沒有別的事做……”
肖少欽就着他的手揮毫點墨,一朵荷花躍然紙上。與雲謹筆下的端雅不同,他的荷仿佛風來欲舞更具靈氣,盡得風流。
雲謹輕拂那朵荷花心動不已,感受到他的氣息包裹全身,這心動又化為濃濃的幸福,幾乎使他暈眩。
肖少欽拿了他手中的筆,攬住他的肩轉過來:“讓你留在這裏,怪我嗎?”
雲謹搖搖頭,又有些遲疑:“我幾時可以出去?我離開這麽久,不知外面情勢如何,三哥他一定……”
肖少欽驀地堵住他的嘴,實在不想聽到從他口中說出那個人來,片刻後松開,雲钰的臉已經比他筆下的荷還要紅。
“外面發生什麽都和你沒關系,即便有關系,我也會替你擋着。”肖少欽湊在雲謹耳邊輕咬:“若是覺得悶,我們便來做些有趣的事。”
雲謹知道他的意思,登時耳根都紅了。
肖少欽随手撥開筆墨,抱住雲謹讓他坐在桌上,挨近過去開始輕吻。雲謹不由自主往後躲,他就往前逼,直到他整個人躺在了桌上,月白袍子沾了墨痕暈開一大片。
“不要……在這裏……”雲謹氣喘不寧,微微推拒着身上之人。
肖少欽在他耳畔輕咬:“放心,不會有人看見。”
雲謹再躲不開肖少欽緊逼的攻勢,不由已摟住了他的腰,閉目任由自己沉溺下去。忽覺身上之人有些僵硬,略被扯開的衣襟亦被拉好。
他睜眼,看到肖少欽沉肅的臉。
肖少欽将雲謹護在身後,心中十分不悅。他的四時亭除非他願意,否則沒有人能夠進來。而此時,在這種時刻,這裏竟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面具人笑道:“攪了二公子的好事,可真是過意不去。”
肖少欽瞪着面具人,絲毫不掩愠怒之色:“謝墨,別以為你教了我一些本事就能忘了自己的身份,這個地方沒有我的準許,任何人不得進來,你不知道嗎?”
謝墨依舊笑呵呵極好脾氣的樣子,沒人知道面具下他是否當真這麽高興:“謝某從不曾忘記自己的身份,只是有命在身,不敢不來。”
肖少欽道:“誰給你的命令?”
剛說完他便臉色一變。
謝墨聽命于誰,他很清楚。
感受到謝墨的目光朝雲謹而去,肖少欽臉色一黑,斥道:“你要幹什麽?”
謝墨聳聳肩:“二公子對我兇神惡煞的沒用,謝某只是聽命而行。五殿下這般沉魚落雁之貌,謝某也不願唐突,只可惜身不由己,還望二公子體諒。”
只見他身形一閃片刻已到跟前,肖少欽一掌拍去,卻只觸到虛空。待他回頭,謝墨幽黑的身影已抱着雲謹落在亭外,腳踏荷葉不動不揺,如同地下而來的幽靈。
肖少欽立即運功追去,眼前卻騰起數道水柱,将他攔了下來。
肖少欽那些本事都是謝墨所授,尚未學得一二分,根本不是對手,此時用盡所學亦無法擺脫,急得心如火燎,徑直躍入水中,用最原始的方式靠近過去。
“少欽……不要管我了……”雲謹心痛如絞,素來風流俊賞的肖侍郎何曾如此狼狽過?
謝墨悠悠嘆了口氣,腳尖一點,又往後退了數丈,再次拉開了與肖少欽的距離:“二公子這又是何必?”
肖少欽躍出水面,踩着荷葉追去,無奈與謝墨的距離始終無法縮短,怒道:“謝墨,你敢動他,我殺了你!”
謝墨道:“二公子放心,要動他的本也不是謝某。湖中水涼,二公子還是快些上來換身衣裳。謝某該去交差了,告辭。”
“你站住!謝墨!”肖少欽目眦盡裂,運起水龍朝謝墨後背擊去,謝墨身形一轉堪堪避過,一物自雲謹懷中掉了下來,落入水中,随着湖面波紋浮浮沉沉。
眼看人影遠去再難企及,肖少欽憤憤震亂湖中藕花,撿起水中草雀捏在掌心,掠身而去。
看着兒子渾身濕透闖進來,肖乾林并無多少意外與不滿,仿若未見,繼續作賦。
他寫字的時候不喜人打擾,肖少欽明白這點,縱使心急如焚,他還是等在一旁,讓自己冷靜下來。
今年會試初畢,皇上為激勵天下學子,命肖乾林作一篇勸學賦,寫完還得交禮部複核,肖少欽來了,他正好不必跑一趟。
吹幹墨痕按下印章,擡手招呼兒子過來看看。肖少欽走過去,心思全不在這上頭:“爹,你為何命謝墨擄走雲謹?”
肖乾林抖開一張紙繼續寫,淡淡道:“擄?我分明是讓他請殿下入別處行館暫住,莫非謝墨行事粗魯,驚擾了殿下?待他回來,定要重重罰他。”擡眼看兒子一眼,他語氣稍帶嚴厲,“你也是,五殿下何等尊貴的身份,你那小小侍郎府簡陋粗鄙,如何擔待得起?讓殿下委屈了這幾日,為父少不得要替你善個後了。”
肖少欽怎不了解自家父親,這番話一聽就是胡扯,有些急切道:“爹,雲謹他性子柔和不谙世事,那些事……那些事與他無關,還請爹不要将他卷進來。”
肖乾林手上一頓,眉頭微挑:“那些事,虧你還記得那些事。你與仇敵的兒子糾纏不清,置為父大計與何地?少欽,你向來都是最得力聽話的一個,怎地到了這個關頭糊塗起來?”
“爹……”肖少欽半跪在地,急道:“孩兒會處理好,不會讓他給您添麻煩的,爹莫要為難他……”
肖乾林放下筆,搖了搖頭:“看看你這副樣子,沒出息。若你對他用情淺薄,為父或許還不會這麽做,眼下看來,他已成了你的死穴,更是留不得。”他嘆了口氣,扶起兒子,“爹教過你,為大事者是不能有弱點的。你素來灑脫,何必為了一個男人到如此地步?”
肖少欽眼眶赤紅:“爹,雲謹他不一樣。孩兒已立誓此生不負他,若爹不留他,孩兒也只能……”
“只能如何?”肖乾林冷冷盯着他,“是要威脅你爹麽?”
肖少欽低頭:“孩兒不敢。”語氣卻未有絲毫猶疑。
肖乾林感到有些倦怠:“你啊,可笑世人都說你與我最像,看看,哪一點像?罷了,我不傷他便是,不過在事成之前你不可見他。大計已至最後一步,你給我仔細些,不可出現任何的差錯。”
肖少欽略微放心,露出讨好神色:“爹,他身體不好,每日要服用藥膳養身,吃食用度也講究得很,不好伺候,不如爹将他交還給我……”
肖乾林瞪他一眼:“少得寸進尺,給我滾回府去把衣裳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