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神鳥展翅速度極快,二人回了趟停雲觀取了東西再趕回無心閣,統共也才花了大半天。再次進入無心閣,廣岫還是為這仙氣缭繞的地方所驚嘆,趁着衛翾與黎情交易,自個兒跑去閑逛漲見識。
逛了一會,他算是摸清了此處的門道。這無心閣共有十層樓閣,形同寶塔,相當于民間的集市,只不過金銀在此處全然無用,講究的是以物換物。能拿到此處的無一不是世間難尋的奇珍異寶,能來到這裏的亦非尋常之人。
要入無心閣需憑借門券,那卷軸便是憑據。門券亦分三六九等,最上等的顧客的卷軸是金色的,中等的是赤色,下等的是白色,衛翾的卷軸竟還是中等赤色的。
看着在此處往來的各色妖靈精怪,廣岫不由好奇衛翾究竟憑的什麽能在這地方占的一席之地,莫非是靠的那張人模狗樣的臉?
廣岫饒有興趣四處瞎轉,越轉越往上,下幾樓時還無人來理他,最多用不屑的目光看上幾眼,而在他欲上第八樓時,便有白色靈使鬼魅般冒出來将他攔住,不言不語,只是這麽定定得看着他,讓人背脊發涼。
這些東西在這樓內随處可見,猶如幽魂一般,沒有什麽能瞞過他們的眼睛,廣岫試了幾次都無法擺脫,只得作罷,悻悻往回走,忽見前方回廊閃過一個人影,他心中一跳。
是他!
他怎麽會在這裏?
眼看那人轉入一處雅間,他還欲跟上,眼前的靈使驀地多了一倍,無聲無息将他的路死死堵住了。
廣岫驅法将他們打散,卻沒過一會又彙聚還原,未有分毫損傷。
“真是陰魂不散!”廣岫暗罵一聲,不甘心轉身,卻在拐入拐角時施了隐身術,見那些靈使并未察覺,飄飄忽忽去了別處,又小心來到雅間前,往裏窺視。無奈相距甚遠,透過重重珠簾只能看到依稀人影,根本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廣岫思量一陣,取出一張符篆折成紙鶴,以術法驅之。紙鶴自镂花窗棂飛入,無聲無息潛了進去,屋內三人的交談便依稀傳入耳中。
“這鋆皇鏡可是千年難遇之寶,換這一片珟魂,我無心閣這回是占了大便宜,相爺日後可莫要後悔才是。”
“梅老板若是于心有愧,日後有了什麽好貨色,記得通知一聲,給我留了便是。”
“哈哈哈,這是自然。這位公子面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來,若是看上了什麽,盡管拿去便是,當是我閣一點小小心意。”
“梅老板客氣了,晚輩有幸沾了相爺之光得見此間奇景,已是三生有幸,怎好奪人所好?”
“梅老板素來精明,這般大方還是頭一遭,你還是莫要駁了他的面子,看中什麽拿去便是。方才見你多看了幾眼那位思瀾姑娘,若是有意,便向梅老板直說便是。”
“哈哈哈,正是正是,不必與我客氣。”
“慚愧慚愧,在我國中确無思瀾姑娘那般人物,不由有些失态,實在慚愧。”
“若公子有意,今晚便讓思瀾好生伺候便是。”
“這……怎可唐突了佳人?”
“無妨無妨,依公子這般品貌,說不定思瀾亦是求之不得哩。”
廣岫聽了半晌,盡是些客套說辭,三個大男人就把人家姑娘給賣了。廣岫嗤鼻不已,正要收回紙鶴,眼前忽然冒出一個靈使來,慘白瞳仁直勾勾看着他,別提多瘆人。
廣岫正要開溜,靈使卻是接二連三冒了出來,将他團團圍了一圈。
廣岫只覺身體似為無形之力束縛,隐身法也失了效,就這麽被捉了個現行。
“梅老板,看來你這無心閣也并非鐵板一塊。”肖乾林看了廣岫一眼,眼中盡是不屑,“竟混了一只老鼠進來。”
他邊上的錦衣年輕人饒有興趣看着手中紙鶴,俊眼修眉極是出衆,看眉眼卻略不同于缙地之人。
廣岫咳嗽一聲,道:“怎麽說話呢,我是光明正大憑着門劵進來的。倒是肖相你啊,這麽多政務不夠忙的,還有這閑心到此奇幻詭谲之地,偷摸摸關起門來,不知是商量什麽家國大事啊?”
肖乾林淡淡道:“我等在商量什麽,真人不是一早聽得清楚仔細了麽。”
廣岫狡賴:“我不過剛好路過,你們說什麽怎麽能聽得到?相爺可莫要紅口白牙得冤枉人。梅老板,有道是來既是客,你這無心閣的待客之道可真是不怎麽樣,我好好走路不招誰不惹誰的,你老讓這些小東西來吓唬我做甚?”
梅老板道:“這位兄弟,在我無心閣中可不是誰都算得上是客的,不知你可有門劵,卷軸乃是幾等啊?”
廣岫瞥瞥那錦衣年輕人,理直氣壯道:“我和他一樣是跟着人來的,他若算是客,那我也是,梅老板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梅老板一怔,看看肖乾林。肖乾林道:“真人這牙尖嘴利本相算是見識了,只是你這偷聽人說話的毛病若是不好好改改,空有這嘴上工夫,怕是也保不住你。”
廣岫道:“有道是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占了個理字,丞相大人說不過我也別出言威脅,有失大人的風度。”
“威脅?”肖乾林笑了笑,“肖某從不屑于威脅。只可惜真人一身本事,今後怕是無從施展了。”
廣岫嘿嘿一笑:“呦,還說不屑威脅,這說的我都快尿褲子了。好在我本也沒什麽本事,混吃等死罷了,肖相也不用擔心我把你那些事抖出去。藏峰山那處靈眼,觀中的老道,宮裏那棵鬼樹,還有那什麽珟魂,我統統都不知道,要是肖相有興趣,倒是可以跟我說說。”
他說是不知道,卻字字撞進聽的人耳中,肖乾林眉頭一緊,看着他的目光抖然森寒了數倍:“真人知道的倒是不少,我還是小看了你。”
廣岫一笑:“大人可千萬別因為這些對我高看,比如大人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是真的不知道。莫非……”他看着肖乾林,面帶戲谑,眼神卻清明無比,“真是要謀權篡位?”
肖乾林眼眸危險得縮了起來,那錦衣年輕人本只是旁觀看戲,此時亦饒有興趣看了過來。
廣岫笑意不減,心卻慢慢涼了。
“梅老板,本相今日來此未做他想,也未帶什麽人手,就勞煩梅老板替我好好管教管教。”肖乾林言寒如冰,“最好,讓他走不出這無心閣。”
梅老板拱手道:“這是自然,在我的地界擾了大人的興致,本就該由我來賠罪。”
只見他對靈使擺擺手,廣岫只覺身子一輕,雙腳緩緩離地,浮在了半空,無形之力正在擠壓着他的身體,盡管他拼力忍耐,還是痛苦得咬緊了牙關。
肖乾林走過來,盯着他的眼睛,緩緩道:“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分明平庸無能之輩,為什麽總要在不恰當的時候出現在不恰當的地方,口無遮攔,不知死活。如果是巧合,那你的運氣實在是太差了。”
“是啊……”廣岫苦笑,亦看着他的眼睛,那雙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我的運氣從出生起就很差,那都要怪我爹……他太不是個東西了……”
肖乾林眸子閃了閃,眉心緩緩糾結,忽然抓起他的左手撩起衣袖,看着他手臂上的一道疤痕,眉頭越皺越緊。
“怎麽,想折了我的手……”廣岫面色慘白,不知是因痛苦還是別的什麽,額上汗如雨落,劃過臉龐,如同落了淚一般,“何必這麽麻煩,來,往脖子上招呼……只有死人才永遠不會找麻煩,不是嗎?”
肖乾林手越捏越緊,面上表情黑得吓人,看得梅老板都驚心不已。忽然四周漫起一陣紫霧,如水波蕩漾着無數漣漪,眨眼便将一切包裹其中。
黎情打了個響指,那些靈使便化為了紫霧的一部分,再也無跡可尋。廣岫身子一沉跌倒在地,肖乾林還攥着他的手,如同鋼箍一般,生疼。
衛翾跟在黎情身後,手中捧着一只古舊香爐,看他一眼,并沒什麽反應。廣岫也不指望他能來扶自己一把,澀然一笑。
“梅老板,記得我和你說過吧,我的小靈仙可不是讓你這麽用的。”黎情看着梅老板皺皺眉頭,“你用它們殺人可是要算在我的頭上,想害我再受一次天譴嗎?”
梅老板惶恐跪地:“不、不敢,小的知錯了。”
黎情道:“你與這些人有什麽恩怨我不管,但是我最讨厭打打殺殺了,無心閣若是不能給我清靜,我便只有另尋他處了。”
梅老板忙道:“主人息怒,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廣岫緩了過來,插嘴道:“若是上仙想尋清淨地,不妨考慮考慮停雲觀,那裏人傑地靈,最是清靜……哎,丞相大人還抓着我做什麽,上仙面前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肖乾林松了手,沉着臉不發一言。
“上仙?”黎情微微笑道,“許久沒聽人這麽叫我了,還真是親切。不過,若我沒記錯,當初剔我靈骨的便是停雲觀祖師天機子吧,唉,你讓我去,我還真是不太敢啊。”
廣岫讪笑,自覺馬屁拍到馬蹄上了,道:“祖師已作古百年,上仙寬洪大量,就莫與他計較了。如今的停雲觀早已是新氣象,掌門仁德弟子乖巧,最是尊崇上仙。你看,一聽說上仙在此,掌門便讓我為上仙送來了靈骨。心誠至此天地可鑒,還望上仙摒棄前嫌,給我等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才是。”
這一番谄媚奉承說的梅老板都是自愧不如,聽得肖乾林冷笑連連,黎情倒是受用得很,面上笑容更是和煦:“說的也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如今計較,倒顯得本仙小氣。玄惪将靈骨送還,于我也是一樁人情,也該去說個謝字。”
廣岫大喜:“上仙若肯賞光,我停雲觀真真是蒙蔽生輝,光耀三界了。”
黎情笑着眯起眼,看他的眼光很是贊賞:“你這個凡人,說話十分中聽,比他好多了,拿了我的寶物也不給張好臉,像是我欠了他一般。”言罷微微瞥了衛翾一眼。衛翾靜立一旁,好似這裏發生的都和他沒有絲毫關系。
廣岫忍笑,道:“上仙恕罪,他這個人面癱,向來如此。”
肖乾林在一旁被晾了半晌,看了一臉谄媚的廣岫一眼,對那錦衣年輕人使個眼色,兩人兀自走了。梅老板退在一旁,更不敢再多說什麽。廣岫又對黎情一番阿谀,哄得上仙十分高興,這才春風得意得離開了無心閣。
待華美樓閣雲消霧散,衛翾收起卷軸,卻看到廣岫斂去了笑意,整個人好似褪去了僞裝,無言沉默,與方才那個奴顏婢膝的仿佛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自打相識以來,衛翾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并非浮于表面的郁煩,而是從骨子裏透出的悲哀與疲憊。
不過,衛翾沒有探究更沒有要安慰的意思,見他再往前走得撞在樹上,才好心拉了一把,切入正題:“已取得焚仙爐,接下來要盡快找到衛翊。”
廣岫愣了一會,擡起眼眸,點了點頭:“不過,逍法力高強,不像小狐貍那麽好唬弄,行事需得小心。”正經了沒一會,他又嬉笑起來,“小狐貍就交給你搞定了,他對你言聽計從,策反不算難事吧?”
衛翾并不搭理他:“肖乾林在無心閣裏做什麽?”
廣岫眸子一動,斟酌片刻道:“似是換了一種叫珟魂的東西。”
“珟魂?”衛翾凝眉沉思。
廣岫道:“這是什麽?有什麽用?”
衛翾道:“我曾聽人說起過,此物乃是邪道至寶,魔瞳所鑄,以血獻祭可召喚上古邪獸,一旦出世,必會掀起血雨腥風。”
廣岫眉頭緊緊鎖了起來,他雖想過不會是什麽好東西,卻沒想到會這般厲害。
肖乾林一國之相,怎會用到這種東西?他身邊那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麽人?方才若黎情未出現,他是不是真的會殺了自己?
他若真是謀權篡位,自己該怎麽辦?
廣岫煩躁得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只覺胸腔之中沉郁無比,又長嘆一聲。
管他呢,就算真要誅九族,也誅不到自己身上吧?
“那些事晚些再說,當務之急,先救衛翊。”衛翾聲音不大,卻字字透着不容忤逆的意味,讓廣岫混亂心緒逐漸清明起來。
是啊,什麽事都沒有救他來得重要。
心定了下來,廣岫看向衛翾,從上到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會:“看不出來啊,本以為你們沒什麽兄弟之情,沒想到為了救他你如此盡心盡力。他娘不是逼死了你娘嗎,你難道就沒點怨恨?”
衛翾不屑于回答他這個問題,邁步走了。廣岫也知道他不是會說些大道理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人,趕上去換了個話題:“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年幫了我的小子不是你。你沒進衛府之前的二公子是衛翊,對不對?”
衛翾照舊懶得回答,繼續走。
廣岫嗤鼻:“做人這麽不厚道,小心遭雷劈。”
衛翾終于哼哼一聲:“我到要看哪道雷敢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