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吉星移位,黑雲籠罩,果真是有牢獄之災。”廣岫憋着笑做出嘆息的模樣,表情顯得十分生動,“我就說嘛,我不在你準得出事。聽說還挨了杖刑,啧啧,真是可憐。”
衛翾沒好氣:“你少陰陽怪氣,事辦好了嗎?”
廣岫道:“我出馬自是手到擒來……”卻想起因為那件事使衛翊遭了難,他心又抽抽起來,用笑掩蓋過去。忽見一團白影撲了過來,若不是牢門擋着,只怕就趴他臉上了。
小白狐聳着鼻子在廣岫身上不住嗅着。廣岫受了逍的荼毒,乍見這心智未開懵懂可愛的小狐貍就打心眼裏喜歡,摸摸它的頭道:“真乖,看來的确是很想我啊。”
衛翾道:“它在聞你身上的味道。”
廣岫撩起袖子聞聞:“我身上有什麽味道?”
“你身上,自然是有我的味道。”逍忽然出現,語笑嫣然,使這陰森森的大牢都亮堂了許多。
“你怎麽來了?”廣岫趕緊離他遠些。
逍笑而不語,只是盯着小白狐看。白狐在他跟前跳來跳去,顯得十分激動:“你是誰?你是誰?!”
逍伸出手,白狐立即挨過去,蹭蹭他的掌心,口中發出嗚嗚的哭聲。
廣岫想明白了,真說起來,他們還算是同母兄弟。
眼前一亮,白狐化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與上次化為人形一樣,沒穿衣服。
廣岫眼珠子都快掉了,指着衛翾:“你你你,竟然金屋藏嬌?!”
衛翾簡直想撕了他的嘴。
逍擡起瑱的下巴端詳片刻:“要不是我無法化形,一定比你好看。”
瑱問道:“你是誰?”眼前這個人雖然陌生,卻讓他有極為熟悉而久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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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摸摸他的頭,甚為慈愛:“我是誰不重要,倒是你怎麽修為這麽差,就住在這種地方嗎?”
真要說起來,瑱要比逍大得多,卻比不得逍在天地靈眼孕育,又被壞了修為,于是在逍跟前倒顯得像個懵懂孩童一般。
“咱們兄弟去敘敘舊,先走一步。”逍對廣岫抛了個媚眼,“晚些再來找你。”
廣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待二人化為白芒消失,衛翾目光如炬盯過來:“怎麽回事?”
廣岫心虛得摸摸鼻子,尋思着他們兄弟感情不怎麽樣,說出來應當不會有性命之憂,便支支吾吾說了經過。
衛翾沉着臉,看着沒有任何變化,卻周身散發着凜然之氣。廣岫覺得有些不妙,不由後退一步,猛覺胸口一痛,一股巨大的力量砸了過來,将他整個人都撞了出去。
“怎麽回事?”獄吏聞聲而來,廣岫擺擺手,勉力道:“沒事……”
獄吏見人還在,也沒多管,回去繼續喝酒。
廣岫爬起來,揉揉心口就地坐了。這一下來得厲害,他卻只覺得痛快,沉悶的心裏反而舒坦了一些。
衛翾臉色黑得吓人:“你竟害他至此!”
廣岫道:“抱歉……不過……我一定會救他……”
衛翾冷冷道:“事已至此,你要如何救?”
廣岫道:“他尚有一絲魂魄殘留,只需尋處福地,以至靈之氣養魂育魄,便可以救回來。宮裏那棵槐樹就是絕佳之地……”
衛翾道:“宮裏的樹以你現在的修為根本動不了,等你尋到解救之法,衛翾殘存的魂魄早就散了。”
廣岫冷汗直冒:“不、不會吧,逍說會護着他的……”
衛翾厲聲道:“一人之軀中若有兩個魂魄,則必有一方會被吞噬消亡,萬劫不複。那個逍說會護住他的魂魄,你當真認為他有如此好心?他不過是想穩住你不去妨礙罷了,你腦袋裏都是漿糊嗎!”
廣岫覺得渾身發涼,聲音都顫抖起來:“那、那現在該怎麽辦?”
衛翾站起來,手一揮,一旁出現了另一個衛翾,如同影子般別無二致。
“帶我出去。”
肖長離覺得頭隐隐作痛,以往即便看一整夜的案卷也不會讓他感到如此疲累,此時只是聽到那個聲音,他就頭痛得不行,自然沒法發現就在他的大理寺監牢中,有人越獄了。
“大人,你都看這麽久了,還沒看完啊?”工部王尚書之女王雅涵托腮坐在一旁,一雙眼眸已經灼熱得将肖長離的臉勾畫了無數遍,仍是意猶未盡,“午時都快過了,大人一定沒吃飯吧?公務再重要也得吃飯嘛。”
肖長離視線沒從案卷上移開分毫:“肖某身負皇恩,自當恪盡職守,不敢懈怠。小姐請回吧。”
王雅涵恍若未聞:“那我等你吧。”
肖長離在熾烈的目光中勉強看完了一份案卷,起身道:“肖某還有案子要查,恕無暇陪同,小姐請回吧。”
王雅涵也站起來,扭着裙角甚是委屈:“大人,我好不容易才能出來一次……你就真的不想看到我嗎?”
肖長離道:“男女有別,同處一室更是不妥,恐污了小姐清白名聲。”
王雅涵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毅然道:“我的名聲早就不清白了!我喜歡你,全城的人都知道。我王雅涵此生非你不嫁,若你不願意,我大不了一死,有什麽怕的!”
肖長離眉頭微皺,欲收回手來,王雅涵卻抓得死緊,更是欺身上來一把抱住了他:“你當真不喜歡我也就罷了,我只想……只想陪你一次,以後再不來擾你。”
肖長離一掙,沒掙脫。王雅涵将他抱得更緊,什麽清白廉恥早已不顧,擡頭吻向他的薄唇。本以為會被立即推開甚至趕出去,不想肖長離卻無反應,只是也沒有回應。她心中一喜,以為這塊寒冰也有融化的時候,卻沒過一時,肖長離淡淡開口:“這樣可夠了?”
王雅涵可以感覺到眼前人身上散發出了一股逼迫之力,好似只是在問人犯“你可要招了”。
心頭微涼,王雅涵眼淚滾落,慢慢放開了手。按他岩石般剛毅的性子,能容忍自己方才那樣的輕薄行為,确實,已經夠了。
看他唇上留有自己唇上的胭脂,王雅涵忽然覺得,一切都值了。
比起那些苦苦癡戀的尋常人家女子來,自己可以在他唇上留下胭脂,早已是萬幸,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小女子失禮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恕罪。”王雅涵後退施禮,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而去。
肖長離抹抹嘴,那胭脂卻不容易擦去,仍是在他唇上淺淺暈開。他有些煩躁,又重重抹了抹。忽然門外傳來一人笑聲:“沒想到你也有這般柔情蜜意的時候,倒叫為父好生意外。”
肖長離躬身道:“爹。”
肖乾林含笑走進來:“王小姐說了只需陪你一次便罷了,這樣的好事你竟然不為所動,真是丢了我的臉。有時候我真是懷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兒子,莫非是當年的産婆抱錯了?”
肖長離道:“爹玩笑了。他是王尚書的掌上明珠,孩兒怎可始亂終棄?”
“你情我願的事,他王行楷敢有何話說?”肖乾林笑道,“他向來自認清高,說我是謀佞奸臣,若此事傳出去,看他有何顏面立足朝堂。就像當年的衛峥一樣,即便被我戴了綠帽做了烏龜,還不是只能忍氣吞聲?天下人只會說他無德無能連個女人都綁不住,可有人敢對我有所微詞?”
肖長離眉頭皺起,張了張口,還是忍住了。肖乾林看他一眼,道:“怎麽,想說你爹我品行不端枉讀聖賢?長離啊,有些時候,你不要過于死板了,損人利己的事,偶爾做做也無妨。”
肖長離垂首:“不知爹此時過來,有何要事?”
肖乾林道:“順道來看看罷了。聽說三殿下雲昶與衛峥的兒子當街鬧事,送到你這來了?”
肖長離道:“不錯,不過主告人已撤去控訴,案件已結。”
肖乾林道:“已結?這樁事可大可小,看你怎麽判罷了。最近城中平靜,失了趣味,你大可給他們找些樂子。”
肖長離道:“此案已結,人已讓珩王帶走了。”
肖乾林擡眼看他,忽地一笑:“珩王?我倒不知道,你幾時這麽給他面子了?”
肖長離道:“不過按律而行,并非給了誰的面子。”
肖乾林看着他,面上神情百轉,末了輕嘆一聲:“罷了,多說你也是無用。珩王此人心機深沉,還傷了你三弟,你還是莫要與他多來往得好。”
肖乾林道:“孩兒與他不過君臣往來,何況還有過節,自不會過多來往。”
肖乾林道:“聽說你今日請他幫你鑒定古物,相談甚歡吶?”
肖長離擡眼:“說起這個,孩兒倒有一些疑慮。一月前珩王不惜殺人毀屋搶奪的青銅盞,爹鑒別過,說是真品。孩兒日前識得一位古董商,他卻說那青銅盞只是仿品。”
肖乾林挑眉,饒有興趣看看他:“所以呢?”
肖長離避開他的眼神:“爹事務繁忙,難免有所疏漏,珩王卻專精于此,想必不會看不出來。故而孩兒疑惑,他怎會為了一個贗品殺人燒屋,自毀聲譽?”
肖乾林道:“他做下的事自然他自己清楚,你何不去問問他?”
肖長離道:“只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肖乾林嘆了口氣:“長離啊,你做事就是太較真了,那案子早已事過境遷,你又何必繼續糾纏?”
肖長離道:“案子可以過去,人心卻不能。”
肖乾林随意道:“人心是最為難測的東西。你身為大理寺卿,只需斷案,其他的,還是不用管了。”
肖長離道:“既是大理寺卿執掌刑律之法,自當明察纖毫,不容有錯,爹認為呢?”
肖乾林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敲:“所以你查出了什麽?”
肖長離道:“孩兒或許錯判了珩王殿下,就如當年因一只碧玉簪而錯怪了他一樣。”
肖乾林指尖一滞,擡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都那麽久的事了,你竟還記着?”
肖長離道:“這是我多年心中郁結,實是難忘。今日我又見到了他,他說那簪子是他娘的遺物。”看了父親一眼,他深吸一口氣,道:“不知爹此時可否一解孩兒心中疑惑?”
肖乾林沉吟良久,語氣嚴厲起來:“這許久了你怎地還是毫無長進,為父在這坐了這麽久,你連杯茶都沒讓人上過!”
肖長離躬身:“爹稍等。”
肖乾林起身,臉色已不好看:“罷了,你這大理寺的茶可不好喝。我這當爹的受你一番教誨,少不得要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了。”
“孩兒不敢……”肖長離還要說什麽,肖乾林已經大步走出門去。
衛翾離開監牢後換去一身囚服,又暗中回衛府,進暗室拿了一個卷軸。廣岫一頭霧水正要問,卻聽得一陣腳步聲,衛翾立時隐去身形,廣岫還沒來得及禦術,就對上了衛峥的炯炯雙目,趕忙擠出笑來打招呼。
衛峥對他會出現在自家二兒子的房中十分疑惑:“真人到此,所為何事?”
廣岫腦子飛速轉着,很快就編出了瞎話來:“不瞞将軍,我今早去牢中探望二公子,他說在牢中寂寞,想看看書解解乏,托我來幫他取,喏,就是這個了。”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本書來,書名詭術三十六式,本是他自己順的,此時倒是派上用處了。
自家兒子原本就愛看這些,衛峥一時倒未起疑,道:“既然真人去過大理寺,應當也見到了犬子衛翊吧?”
廣岫摸摸鼻子:“他嘛,他到沒什麽,将軍不用擔心。”
衛峥冷笑:“哼,擔心?我到确是擔心以他的身子骨,挨不過十五軍棍。”
廣岫讪笑:“都是誤會,他就是重傷過後腦子混了,說道兩句也就是了。”
衛峥冷哼一聲:“一個兩個都折騰進了大理寺,我這張老臉也不怕再多丢一些。真人已取了書還請自便吧,恕不遠送。”
廣岫作揖告退,忙不疊離開了衛府,又連珠炮似的問衛翾究竟有何打算。衛翾只是尋了處僻靜之地,展開卷軸,在上頭寫了些什麽。可見數道銀線懸浮其上沒入卷軸之中,卷軸上便緩緩浮現一座高樓,看去富麗堂皇,恍如天上之景。
廣岫還想問,衛翾一把握住他胳膊,兩人眨眼便化為一道白芒,鑽入卷軸之中。那卷軸在半空虛浮一陣,驀地消失了。
廣岫本以為衛翾于修真一門只是半吊子,難上臺面,此時才發現,真正的半吊子其實是他自己。
身形穩定之後,他才看清了所處之地,雕欄玉砌飛閣流丹,當真猶如天上宮闕,縱是皇宮亦無法媲美。更為驚奇的是樓閣之中有無數白面白衣性別難辨的精致小人漂浮往來,如一縷塵煙可穿牆入體而過,行仆役侍婢之職,在這樓中随處可見。
這些小人皆為靈體,能幻化操縱它們的必定是極其厲害的人物。
廣岫如稚子進城一般目不暇接左顧右盼,又怕跟丢了衛翾迷失此間,一時有些手忙腳亂,不小心還撞倒了一只鎏金大花瓶,引來嗤笑連連。
衛翾熟門熟路走上樓去,不少穿着露骨的美貌少女上前招呼,竟皆是足不沾地衣袂翩飛,猶如天外飛仙。廣岫卻看出這些其實皆是妖物所化,不知緣由的還真會以為是到了仙家福地。
這地方說好聽了是玄幻秘境,說難聽了其實就是個妖怪窩罷了。
不過雖然本質不咋樣,看上去卻是一派旖旎春光無限,廣岫還是看得十分蕩漾,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