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廣岫,你小子怎地也在這裏?”珩王掀開轎簾沖他打招呼,命轎夫停下,走了過來,看模樣還挺高興,“幾日不見頗為想念,那靈眼之事可解決了?”
廣岫上前幾步,打趣道:“一見面就問這問那,看來王爺想的并不是我啊。”
珩王拍拍他肩膀,笑道:“若本王無事便想着你,豈不是害了相思,你就不覺得瘆得慌麽。”
廣岫哈哈一笑:“藏峰山靈眼已開,想來宮裏的麻煩也好解決,王爺不用擔心。”
珩王道:“難怪這幾日宮裏太平得很,由你出手自然是沒問題。”
廣岫道:“王爺來此,也是為了三殿下的事吧?”
珩王嘆道:“正是,我才進了會宮,他就惹出這種事來,要是讓父王知道,沒他的好果子吃。但願肖長離能給我些面子,不要上報才好。”
廣岫道:“依他那茅坑裏的性子,難咯。來,咱們一塊進去,我正好有些事,借你的面子使使。”
他們進去時肖長離正在批閱卷宗,對珩王行過君臣禮,将廣岫直接無視。廣岫卻不會甘心當個啞巴,扯扯珩王胳膊,笑道:“難得啊,幾日不見,咱們這位肖大人總算想起來你是誰了,長進不少。”
珩王賠笑:“肖大人為國事盡心盡責,委實辛苦。”
肖長離道:“王爺是為三殿下當街行兇一事而來?”
珩王嘴角抽了抽:“行兇?沒有這麽嚴重吧?那老人我已請大夫看過,也做了賠償,他說可以撤去告訴,還請大人通融。”
肖長離道:“既然王爺已處置好,微臣自無話可說。”
珩王面露喜色:“那本王是否可以将人帶走?”
肖長離道:“三殿下與衛三公子正在本衙行館,王爺随時可以帶人離去。”
“多謝大人。”肖長離一下子變得這般通情達理言辭客氣,珩王委實有些受寵若驚,大大作揖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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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岫直翻白眼:“你有點出息行不行!也不想想三殿下的身份,他一個大理寺卿本就無權處置,此時不過送你個順水人情罷了,你還樂颠颠的。”
珩王讪笑:“大理寺主掌天下刑獄,有道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等身為皇子本該以身做好表率。肖大人寬宏大量,本王甚是感激。”
肖長離道:“王爺且慢感激。昨日于城郊林中發現兩具屍首,身着王爺府中家丁服侍,王爺可要見一見?”
珩王面露黯然:“果然死了。這下死無對證,見了又有何用?。”
肖長離道:“怎麽?王爺希望他們還活着?”
珩王道:“這是自然。”
肖長離:“他們若是活着,必會說出許多話來。”
珩王苦笑:“大人還是認為是我殺人滅口?”
肖長離不說話,珩王道:“我若真想害人,何必讓我府中人大搖大擺地去,找個無人之處麻袋一套,神不知鬼不覺,豈不幹脆?”
廣岫悠悠然道:“這般淺顯的道理咱們肖大人自然是懂,只是有時候啊,真相是什麽并不重要,人往往都會選擇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和希望發生的。”
肖長離目光如墨,定定看着珩王,看得他心裏發毛,半晌後開口,卻說了件無關緊要之事:“素聞王爺對古物鑒賞甚為在行,昨日戶部趙大人來找我,說他以高價自一位古董商販手中收了一枚五國時期的寶玉,後得知這玉竟是贗品。下官将那商販緝拿,他口口聲聲喊冤,說他的貨都是真品。下官粗略看了看,亦覺不似作假,恐眼拙錯辨,難以定罪,望王爺相助一鑒。”
廣岫嗤笑:“我說怎麽突然客氣起來開始說人話了,原來是有事相求。王爺,肖大人都這麽說了,這個忙我看你一定得幫。”
珩王道:“大人客氣了,既是相助官府辦案,理當效勞。”
肖長離稱謝,将珩王領至證物庫,廣岫老實不客氣得跟了過去。肖長離拿出那枚玉遞給珩王。珩王走到窗邊光亮處,細細看了一會,道:“此物說真不真,說假卻也不假。大人請看,此玉古樸厚重,刻紋簡拙粗犷,上有鸠形紋樣,看模樣确有五國遺風。可這上頭沁有朱砂,色澤尚新,當不足千年,斷不會是千年古物。依本王推斷,應是個隗朝仿品,雖算不得價值連城,亦值得收藏。”
廣岫探頭瞥了一眼,不過一塊看着髒兮兮的石頭,虧他能扯出這許多來。玉石他只對沁了人血帶有陰煞一類的感興趣,這樣的玉落入常人手中會帶來災運,若是到了修真之人手中卻可練成驅邪避妖的靈器,好處不少。
肖長離收回玉放入匣中:“王爺果然知之甚多。那商販其餘貨物已盡數在此,勞煩王爺再鑒定一二。”
珩王本來就喜好這些,此時也不怕麻煩,欣然答應。廣岫看看那一架子的古董,可沒閑心陪他在這耗,出門透透氣,肖長離幽幽得也跟了出來。
廣岫看他緩緩走來一本正經的模樣,暗暗彈指,結氣阻在肖長離身前,盼着絆他一腳。肖長離卻堪堪停了下來,定定看着他:“你究竟是何人?”
“我?你若覺得我是個得道高人,那我就是,若覺得我是個江湖騙子,我也可以是。”廣岫盯着他的腳,等着他再進一步。
肖長離卻仿佛定住了一般,愣是不動:“無論得道高人還是江湖騙子,皆不過虛名,我要問的,是你的名字。”
廣岫沖他勾勾手指:“想知道啊,你過來,我告訴你。”
肖長離面無表情紋絲不動:“你若不願說,我過去了想必也不會說。”
廣岫笑道:“你倒一點兒都不笨嘛。你不是擅斷案嗎,自己去查啊。”
肖長離道:“用不着查,你不說也無妨,但有一個問題,想必你會很想回答。”
廣岫道:“什麽問題?”
肖長離盯住他,緩緩道:“那只翠玉簪子,是你拿的嗎?”
廣岫對上他的眼神,唇角勾起一個嘲弄的笑:“呦,竟然用了個拿字,聽着還真別扭。”
肖長離只是看着他,他摸摸鼻子:“當年咱們肖大神斷不是已經破案了嗎,怎麽,現在想翻案?”
肖長離道:“你不答,可是心虛?”
廣岫臉上笑意淡去:“只怕心虛的不是我。你此時想起來問我這一句,也是對自己當年的判斷生了疑惑吧,為什麽不好好想一想?反正我是無所謂,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又踩了坨狗屎,這麽多年惡心勁也過了,可不想再去聞那臭氣添堵。”
肖長離定定看着他,眼眸深邃無邊,仿佛能看進人心深處:“若是你已放下,何必處處針對我?”
廣岫嗤鼻:“就是看你不順眼怎地?你還真以為自己人見人愛?”
肖長離深吸一口氣,不想再和他進行這種無意義的對話:“當年你走後,二娘身邊的貼身丫鬟就露出了馬腳,在她房內搜出數件首飾。可即便如此,亦不能證明翠玉簪非你所盜。你到現在,依然無法解釋為何它會出現在你的房間。”
廣岫嘆了口氣,沉聲道:“你很想知道答案嗎?”
肖長離道:“不錯。”
廣岫沉默了一會,緩緩道:“因為它本就是我娘的東西。”
肖長離皺起眉頭,正要開口,廣岫打斷他:“別問,我現在懶得說書給你聽。究竟是偷也好拿也好,你現在總不能還抓我進大牢,就不用查這麽清楚了。聽說衛翾也在你這蹲着,我順道去看看。既然你這麽喜歡斷案,不如查查衛翾與嬛妃,說不定會有意外的收獲。”他莫測一笑,徑直走了。
肖長離看他吊兒郎當走入拐角,沉默半晌,轉身往回走,卻剛邁出一步便一個踉跄。虧得他身手矯捷站穩了,不至于摔個狗啃泥。
不遠處發出一陣大笑,廣岫拍手頓足,多年夙願終于得逞。
肖長離面不改色理理衣衫,回到庫房。珩王将笑容迅速斂去,起身拱手:“大人,幸不辱命。這商販也不算太黑心,十件裏還有五件是真的,其他的嘛,就算是仿也仿得不錯,頗有價值。肖大人,你看這沁色,起碼上了千年……”
肖長離将目光從古董慢慢移到珩王臉上,道:“多謝王爺。”
珩王笑道:“無妨。能為大人解憂,實乃幸事。”他雖被肖長離針對過,卻也贊賞他疾惡如仇不畏強權,早就有心結交。此時得他禮遇,真如三生有幸一般,盼着能多親近親近。肖長離卻只盡着臣子本分,将他送至行館,一路上再沒說過一句話。
珩王沉吟片刻,道:“肖大人,若本王說,本王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大人信不信?”
肖長離停下腳步,道:“下官沒有權力信或是不信,只看證據。”
珩王道:“證據只是死物,有時候,你看到的,只不過是有人想讓你看到的。”
肖長離道:“正因證據是死物,它才不會說謊。”
珩王苦笑道:“大人是認定了本王暴虐欺民了?”
肖長離道:“下官只看證據。”
珩王嘆道:“罷了,你查到什麽便是什麽吧,本王不多做辯解。只是,本王無法自保也就罷了,身為兄長,自當盡着心力護住幾個弟弟。如今局勢無論後宮還是朝堂皆是暗潮湧動,還望肖大人秉身持正,莫為污流所染。”
肖長離躬身作揖:“下官謹記。”
珩王見到雲昶時他正打算摔了桌上的茶盞洩憤,見了他如見救星:“二哥,你怎麽來了?不對,你怎麽才來!”
珩王板起臉:“你闖了這麽大的禍,我能不來嗎?才讓你出宮半日你就惹出這些事來,再讓你多呆幾日,天都能給你捅破了。”
雲昶也是憤憤:“這不能怪我,是這民間刁民太多。也不知京兆府是如何管制的,回去後一定要禀明父王,重重罰他。”
珩王道:“仗着身份跋扈恣睢,當街傷人,只怕要重罰的是你。”
雲昶呼道:“我冤枉啊,傷人的不是我,是那個叫衛翊的小子推的,懶在我身上,簡直豈有此理!現在也不知他跑哪裏去了,真不知道衛峥是如何管教的!”
珩王道:“罷了,幸好這次肖長離給些面子并未上報。記住你代表的是皇家的臉面,行事要注意分寸,別憑着性子胡來。”
雲昶嘟囔:“二哥你的名聲比我更臭吧……”
珩王在他腦袋上一敲:“還敢還嘴!阿謹呢?”
雲昶本還想怼幾句,聽了這話什麽心思都沒了,苦着臉道:“阿謹不見了。”
珩王氣不打一處來,揪着他耳朵往外拽:“還不去找!”
衛翾自今早起就眼皮跳個不停,有很不好的預感。
白狐在他邊上趴着,很沒精神的樣子。它在這暗無天日的監牢中呆了數日,無形之中吸納了不少污濁之氣,對他身上本就沒好完全的傷有害無益,它卻從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忽然,白狐耳朵抖了抖,擡頭朝牢門處看了看。衛翾随之看去,見柳風屏提着食盒正走來。
只看了一眼,他便又閉上了眼睛。
“二公子,近日可好?”柳風屏打開食盒,将飯菜一一擺好,“将軍身體抱恙,讓我來看看你。牢中想必吃得不好,我帶了幾樣你愛吃的……”
衛翾毫無反應。
柳風屏兀自囑咐着:“二公子素來吃不慣中原膳食,這幾樣都是專人所制,想必對胃口。此次牢獄之災雖來得憋悶,亦算得歷練,日後更該有防人之心,引以為戒才是。還請二公子莫為煩事萦心,虧了身子不值當。”
衛翾閉目調息,只做未聞,讓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柳風屏擺好飯菜收好食盒:“二公子歇息,我先走了。”
聽得腳步聲遠了,衛翾才睜眼,瞥了一眼飯菜,果真是他愛吃的,兒時的味道。
他自小在冀州邊城長大,吃慣了那裏的食物,入京後這繁華之地事事精細,吃食多是綿軟甜糯,他從來都不喜歡。
那時候戰事正酣,多有南岳亡國流民湧入,局勢一片混亂。他随娘親與幾個仆從而居,倒也算衣食無憂。那時候柳風屏不過一個落魄書生,在他家院裏當管家。雖彼時年幼,他卻依稀記得爹不常回來,娘時時愁悶郁郁寡歡,陪在她身邊的,只有柳風屏而已。
而他越大越不像英武悍勇的衛峥,反而像柳風屏多些,如同為那些流言佐證一般。
即便娘親以死明證,衛峥亦未有為難,可一看到柳風屏,他就是心裏不舒服,好似一面明晃晃的鏡子橫在眼前,映射出那些真相,那些不堪。
他一直都不明白,性情暴躁的衛峥竟然忍得下這種事。
他到底還是沒吃那些飯菜,白去聞了聞,扭頭看看他,也是沒動。
沒過一會廣岫大搖大擺進來探監了,笑得那叫一個幸災樂禍。
作者有話要說: 國慶節我無聊到開始備課了,算是給自己找點事做,不會那麽心灰意冷。馬上要下新晉了,到時候估計一個點擊都沒了,這兩天會多更點,早點更完省得每天都要上來看,最後祝收藏了本文的12個小天使節日快樂,天天開心!真的感謝你們願意收藏我這本書,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