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翌日,風清日朗,萬物初醒,廣岫一夜無眠,臨到清早有了些睡意,正是迷迷糊糊,忽聽“砰”一聲響,門被撞開,衛翊,哦不,應該是逍,神清氣爽得沖進來将他從床上提了起來:“快起來,太陽曬屁股了。”
廣岫對他有些犯怵,往後縮了縮:“你不是受傷了嗎,怎麽比我還精神?”
逍道:“小傷罷了,莫非你喜歡我病弱的樣子,那我可以……”說着就做出力不可支的模樣朝他倒去。
廣岫一把抵住他:“并沒有!”
然後,他就被拖着出門去了。
珩王府中,王妃路過花園看到一株白茶開了花,不由駐足看了一會,她身邊婢女的注意力卻在不遠處流芳亭中的人,撇嘴道:“王妃,王爺他近日就只是陪着那個琴師,該不會是……斷袖了吧?”
王妃只是看着白茶,淡淡道:“不許胡說。”
“我才沒胡說,王爺他從沒對誰如此上心過,哼,真不知那個病怏怏的琴師有什麽好的,哪裏及得上王妃您啊?”
王妃起身,道:“回去吧。”
“王妃,您就真的一點也不生氣?”
王妃面容平靜,語氣更平靜:“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亭內,珩王獻寶般将琴擱在楚離跟前:“你看這個,是我從一個富商手中購來的,相傳是楚朝名士蘇可久的琴,我已試過了,琴音清冽甚有古韻,你試試。”
楚離看了看琴,琴身雕花繁貴無比,美則美矣,更多的卻只是庸俗之氣。不好拂了珩王面子,便伸手彈了幾下,只覺晦澀無意,仿佛撫弦的手彈琴的魂,都不是自己的了。
珩王見他意興闌珊,在他邊上坐下:“剛到手的琴難免生澀,無妨,我與你一道彈一曲,如何?”
楚離從未與人一同奏琴,不解其意。珩王興致勃勃道:“你彈你的我彈我的,很簡單的。”
楚離依他所言,便只顧了自己右手彈奏,珩王左手配合,起初有些亂無章法,逐漸找到了門路,如兩道清泉彙在一處,聽着就像是一個人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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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離有些新奇,不由看了一眼,珩王側臉英秀,神情專注。轉頭一笑間,心神微動。
這個久負惡名的王爺,讓他十分看不透。
“怎麽樣,是不是很有意思?”珩王笑得眉飛色舞,“京師之中許多文人雅士都愛這麽玩,還有一把琴奏出兩段曲的,哪日咱們也試試。”
楚離移開視線,道:“不知肖府三公子之事,如何了?”
珩王撥動琴弦,随口道:“那個啊,算不得什麽,你別放在心上。”
楚離道:“因我而起,叫我如何不管不顧?”
珩王道:“與你無關,只是找我的麻煩罷了。肖行之中了毒針,一只胳膊才使不上勁,解了毒自然也就好了。”
楚離愕然:“為何會中毒針?”
“算他倒黴吧……”珩王不願多說這些。昨日在肖府折騰到大半夜,若不是有王爺之名,只怕還得要在大理寺監牢裏過夜。肖行之中了毒針自己渾然不覺,只當是他暗下毒手,加上楚離一事,活脫像個無賴般一口就是咬定了他。那兩個家奴不知所蹤,若是活着還有些希望,怕的是已被滅口。
依那人行事之不留餘地,想必兇多吉少。
珩王習慣了躺着中槍息事寧人,只是這次惹到了肖家,尤其是肖長離這個刺頭,日後想是不會安生了。
一時竟不知是希望他明察秋毫,還是意氣用事了。
心頭多了煩擾之事,就格外珍惜晴好的天氣和自由之身,拉了楚離一把:“今天日頭好,咱們出去走走。”
楚離起身理理衣衫:“在王府叨擾多日,是該要告辭了。”
珩王皺了眉頭:“我是說出去走走,不是讓你走。如今你還有何處可去?”
楚離道:“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王爺恩德,楚離畢生謹記。”
珩王心情陰沉下來,又說不出挽留的話,一路無言行到前院,王妃走來,行了一禮,道:“王爺,宮裏來了客人。”
“宮裏?”最近宮裏事多,珩王也是有所耳,只是自顧不暇,也沒多加在意,此時事情上門,想必要緊,便對楚離致歉,前往大堂而去。
王妃款款有禮,請楚離稍待。楚離躬身一禮,說要告辭,王妃神情平和,微微笑道:“未得王爺準許,楚先生可不能走。”
楚離道:“我已向王爺說明。”
王妃道:“楚先生若無他處可去,不妨就留下來。王爺雖是身份尊貴,卻懷蔽傷之憂,少有至交,難得與先生情投意合。”
楚離一時無言,他看不出她的情緒,更看不出這話究竟是随口說說還是真心實意。
“王妃說笑了。”
王妃微微一笑,笑容暖若春風。
珩王行至大堂,見來人竟是雲昶和雲謹,奇道:“你們怎地出宮來了?”
雲昶道:“出來走走,宮裏快悶死了。二哥你還不知道吧,嬛妃自缢了,四弟那樣子,吓人得很……”
“什麽?”珩王大吃一驚,“嬛妃自缢,當真?”
雲昶道:“這種事還能唬你?”
珩王直皺眉頭。早前聽說衛翾猥亵嬛妃已是覺得荒唐,豈料嬛妃忠烈,以死明鑒,按雲钰那性子,此時不知得是何種心情了,擔憂道:“阿钰他……”
雲昶聳聳肩:“不哭也不鬧,還是照樣念書做早課,就是瞧着忒瘆人,就好像……心都死了一般。”
珩王一聽更是憂心,道:“我入宮看看,你們且在這裏住下。民間不比宮中,記着別亂跑。”
雲謹點頭,雲昶轉轉眼珠,見珩王急匆匆備轎出門,拉了雲謹後腳就要走。雲謹是被他硬拖出來的,對民間生疏得很,不太敢貿然出去。雲昶一番好說歹說,半拉半拽正要出門,王妃淺笑着等在一旁:“這就要出門麽?”
雲昶嬉笑道:“王妃嫂嫂,咱們好不容易能出宮一趟,自然要多看看民生風情,您不會這般狠心要把我們關在這吧?”
王妃微笑道:“殿下誤會了。我挑了幾個精明能幹的王府護衛,随二位殿下一同……”
雲昶連擺手:“不必不必,有人跟着礙手礙腳。咱們逛逛就回來,王妃嫂嫂不用擔心。若是二哥先回來了,還有勞王妃嫂嫂給說幾句好話。”
不等王妃再說什麽,雲昶已經迫不及待開溜,雲謹剛道了句謝就被拽走了。王妃看着他們的背影,無奈笑了笑。
二人在早市上慢慢逛着,他們雖為皇子卻甚少出宮,走在大街上也不怕被人認出。只是雲謹姿容太過出衆,常引得人駐足觀看,讨論不休。雲昶十分不喜,拽着他不松手。旁人看過來的眼神中,便多了揶揄嘲弄之色。
“市井小民真是沒見過世面,看他們這德行,惡心死了。”雲昶埋怨着,“我反悔了,還是不要讓你出宮為好,被這些人看着都髒得很。”
雲謹皺眉:“三哥,這些都是我朝子民,你怎可如此輕賤?這世上多得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人,他們雖無錦衣玉緞,卻活得自在随心,比起你我,要好得多了。”他嘆了口氣,看着清朗天宇,面容無比落寞,“若可以選擇,我寧願未生在帝王家。”
雲昶拽緊他:“你別說這種話,你若不在帝王家,那我又在何處?別想這些了,難得出宮一趟,定要玩個夠本……”
迎面走來一個漢子,挑着兩擔雞蛋,雲昶說話未曾留意,碰了一下,那人連轉兩圈,扁擔落地,兩筐蛋碎的徹徹底底,一個囫囵的都沒剩下。
“我的蛋!!”漢子哀嚎一聲,痛心不已,一把抓住雲昶,“小子,你賠我的蛋!”
雲昶幾時遇到過這種事,紅着臉怒道:“你這刁民,快放手!信不信我砍了你!”
漢子更惱,揪得更緊:“你砸了我的蛋還耍橫,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啦!”
這漢子一身橫肉力大無比,縱使雲昶練過也不是對手,掙脫不去,只得嘴上威吓,引得路人圍觀,紛紛指責他蠻橫。
“看這小子人模人樣的,肯定又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哥,仗勢欺人吶。”
“有錢了不起嗎?砸了人家的蛋就得賠錢!”
“就是,還說要砍人,簡直目無王法,不如綁了送官去!”
雲昶氣得夠嗆,憤憤一推,那漢子一骨碌滾在地上,哭天喊地起來。一時更是群情激憤,不少人上來拉扯雲昶要送去見官。雲謹勸說幾句,很快就被讨伐聲淹沒,被擠入了人堆之中。
“阿謹!”雲昶看着他被人推來撞去,更是急惱,情急之下将懷中揣的銀兩一股腦扯出來:“不就是錢嗎,拿去!你們趕緊給我讓開,否則……”
沒等他說完那漢子趕緊撿了揣進懷裏,嘟囔着早拿出來不就成了,撿起籮筐心滿意足得走了。
人群散去,卻不見了雲謹的身影。
雲昶腦中轟得一聲響,感覺天都要塌了。
“這個一點都不好吃,酸死了,你總是騙我。”逍手裏拿着串糖葫蘆直皺眉,一把丢了,拽着廣岫往燒餅攤去:“這個好香,一定好吃。”徑直拿了就往嘴裏送,攤主笑吟吟得還讓他多拿幾個。
一宿沒睡,一大早又被強拉起來陪逛,廣岫苦不堪言,一臉不情願付了燒餅錢,錢囊裏已是所剩無多。不想再被逍呼來喚去,卻又舍不下他所占的那個身子。
若是因吃東西不給錢而挨了揍,打壞了還是他心疼。
忽見前面一人呆呆立在路當中,如丢了魂一般,身影頗為眼熟。
廣岫看了一眼,揉揉眼睛,又看一眼,果然是他。
“三……那個啥,你怎麽會在這裏?”廣岫走到那人跟前,手在他眼前晃晃。
雲昶回過神來,整張臉就是一皺,幾乎要哭:“怎麽辦,我把阿謹弄丢了……”
廣岫還真怕他大庭廣衆得哭起來,忙道:“別急別急,怎麽回事?”
此時的雲謹正坐在肖侍郎府的四時亭內,亭外春意盎然,亭內卻飄着點點白雪。雲謹伸手接住那些晶瑩,看着它們在掌心消融。
肖少欽握住那只手搓了搓,笑容閑雅英秀,似有融化冬雪之力:“即便是小雪,也涼得很,看過便罷了,我再給你變個秋楓落英。”
只見他擡手一揮,亭周圍的布幔褪去了皚皚白雪,化為深秋紅葉林,一條小徑隐隐通往深處,清幽如仙界之景。片片紅葉飄落下來,淺淺落了一地,置身其中仿佛親臨。雲謹身心皆醉于此間,已顧不上那個倒黴的三哥了。
他清澈眸中印出落英,随後被一個人影覆蓋。
面對肖少欽越來越近的臉,他心跳加快,往後退了退,一只手便抵住了他的後腦将他壓過來,柔柔堵住了他的唇。
“少欽……”雲謹微微側身,兩手抵在肖少欽胸膛,喘着氣道:“我三哥他……”
“你我難得獨處,除了我不能提任何人,尤其是他。”肖少欽有些粗魯得在他下唇咬了咬,“一想起他喊你阿謹的樣子,我就惡心。”又在他唇上厮磨片刻,帶了些醋意道:“他也對你做過這種事嗎?”
雲謹臉上更紅,用力推開他:“你胡說什麽!他是我兄長,怎會……”
肖少欽笑着一手按在他唇上:“別生氣,我說笑的。我只是,太在乎你了……”俯身将他攬入懷中,長嘆一聲,“如果我可以把你關起來,讓你只是我一個人的就好了。”
雲謹面如紅霞,靠在他懷中道:“三哥他打小就護着我,你不該這般捉弄他。”
“我知道,他對你好得要上天,我只恨我不能保護你,在旁人面前甚至不能多看你一眼。”肖少欽将他摟緊一些,“如果可以,你願意随我遠走高飛嗎?”
雲謹幽幽一嘆:“你知我此生,惟願如此。可是,你我之間阻隔重生,怕是……”
肖少欽看着他的眼睛,沉聲道:“怕什麽阻隔,事在人為,只要你願意,咱們現在就可以長相厮守。”親親他的眼和鼻尖,“只要你留下來。”
雲謹面露迷茫:“留下來?”
“對,留在這裏,沒有人可以找到你。”
“可是……”
“可是什麽?”肖少欽有些發狠得咬他的耳朵,又順着耳垂往下,一只手探去解他腰上玉帶,“還有什麽比你我在一起更重要?”
雲謹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幽幽一嘆:“少欽,你行事向來兼權尚計,為何此時意氣用事起來?”
“為了你意氣用事又何妨?”肖少欽捏住他的手,“我說真的,近日宮中危險,你還是不要回去得好。”
雲謹目若秋水泛起些許漣漪:“你怎知宮裏的情況?”
肖少欽笑笑:“本侍郎英才天縱,沒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好了,你我難得一聚,不覺得應該好好補償我的相思之苦麽?”他欺身而上,手已探入雲謹懷中。
雲謹制止了他的動作,語帶凝重:“少欽,朝堂的事我不懂,可此次嬛妃一事,我是真真切切看在了眼裏。大皇兄的太子之位已然穩固,你們又何必……”
肖少欽按住他的唇:“阿謹,皇權之間的博弈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你的小腦袋裏只需要想我就可以了,不要去想這些不相幹的東西。”
雲謹別過臉去:“何為不相幹?你要我今後如何面對四皇兄?”
“面對不了那就躲,何況這事原本也同我沒有關系。”肖少欽嬉笑道,“我可從未聽過有姐債弟償的道理。你啊,總是別扭的不是時候。我方才熱、血沸、騰,箭都在弦上了,你來這麽一出,若是留了什麽病症,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雲謹被這話臊得臉上發熱,起身道:“我說不過你。三哥不見我一定着急,我要回去了。”
肖少欽一把将他拉回來,壓在亭內長椅上:“你只管他急,卻不顧我急?”一口咬在雲謹白皙的脖zi上,留了一個淡紅牙痕,轉而又化為柔柔親吻。
雲謹悶哼一聲,想推開他卻已使不上力了。
作者有話要說: 電腦卡得我想死,本來還想再改改的,算了,但願不要被河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