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衛翊服下了丹藥,加上大夫處理了傷口,此時已無大礙,正在房中熟睡。廣岫坐在門外臺階上發怔,腦中渾渾噩噩,有很不好的感覺。
衛峥已看過衛翊,雖然平時不寵難有中聽的話,到底還是親兒子,衛峥還是難掩關切之情,在房中探望良久。廣岫沒敢明說是自己傷的人,支支吾吾含糊其辭唬弄了幾句,衛峥沒有追問,那眼神卻凜冽如刀,看得他心裏發毛。
衛峥走後,廣岫繼續坐在石階上,眼看夜幕降臨涼意漸生,還是沒敢進去。不過一時柳風屏走來,在他邊上坐下:“真人于三公子只是誤傷,不必過于介懷。”
廣岫嘆道:“說得輕巧,我現在看到他就心裏犯怵。你沒對他說過吧?”
柳風屏搖搖頭,廣岫又嘆一聲。柳風屏道:“真人不必害怕,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想必将軍也不會過于責怪。”
廣岫愁道:“他那臭脾氣,也就是先生覺得他好說話。”
柳風屏一笑,道:“将軍脾氣其實不差,只不過在肖相一事上,總會失了些淡定。”
廣岫來了興趣:“說起這個我一直很好奇,聽說他二人曾是至交好友,同寝同榻的那種,為何如今卻是水火不容?”
柳風屏面露為難:“柳某跟随将軍之時,他二人已不常來往,故而其中因由,并不清楚。”
廣岫不死心:“不清楚,也該聽說一些吧,比如那位知府千金……真是她紅杏出牆,負了衛将軍麽?”
柳風屏道:“此事傳聞甚多,柳某認為,将軍只是提了親,并未拜堂過門,那位小姐其實,算不得紅杏出牆。”
廣岫眼眸閃了閃:“先生也這麽想?其實我也這樣覺得。那個肖乾林雖然不是東西,但是論儀表風姿,肯定是比衛峥要強得多,我要是女的我也中意他。”
柳風屏笑道:“肖相當年确是才貌雙絕名動京師,不過将軍雄姿英發,亦未落下風。”
廣岫笑得意味深長:“在先生眼裏,他自然處處都是好的。”想起衛翾的情況,他道:“衛翾如何了?”
柳風屏道:“皇上聖明,知有小人做梗,只是杖責二十拘禁三日,并未多加責罰。”
廣岫幸災樂禍:“讓他吃些苦頭也好,省得總是一副老子最大的模樣,誰都不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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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風屏一笑,似是心有戚戚。廣岫看看他,像是想到了什麽,疑道:“暧?方才那個角度,先生看起來,倒是有些像他……”
柳風屏平靜道:“世間多有面貌相似之人,不足為奇。”
廣岫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若是真人仔細看看,二公子與将軍亦是十分像的。”想了想,柳風屏還是補充解釋了一句。
廣岫一臉正直得點頭:“好,下回我仔細看看。”
柳風屏一窘,作揖告退。能讓這個素來四平八穩的總管露出這種神色,廣岫覺得十分有趣。過了一會,他就後悔這麽快把人吓走了,留下他說說話分散下注意力多好。
又坐了一會,他還是鼓起勇氣進房去看衛翊。
少年睡顏安詳,烏發散落,更襯得面色蒼白,孱弱不堪。廣岫為他拉拉被角,卻将他驚醒,緩緩睜開了眼,轉頭看來,微微一笑。
這笑容如沐春風,可化冬雪,看得廣岫心裏都慌了一慌,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你一直在麽?”衛翊微微起身,含笑問道。
廣岫點頭,又搖頭:“沒,我剛來……”
衛翊搖頭,了然一笑:“我能感覺到你的氣息。”
廣岫臉上一熱,衛翊伸出手來:“扶我一下。”
廣岫只好俯身托住他的胳膊,衛翊借力起身,忽然拉住他的衣襟,擡頭在他臉上碰了一碰:“多謝。”
廣岫腦子轟地一響,一把将他推開,盯了他半晌。
那張怡然淺笑的臉,熟悉而陌生。
“你果然不是他。”廣岫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人呢?”
衛翊半倚在床,臉色分明憔悴,笑容卻透着幾分魅惑慵懶:“他是你傷的,你覺得呢?”
廣岫後退了一步,幾乎要站不穩地。
一直擔心的最壞結果,還是發生了。
衛翊笑道:“你可以完全當做沒發現的,我說過,我可以代替他陪着你。”
廣岫怒吼:“不可能!你趕緊從他身體裏出去!”
“出去?”衛翊歪歪頭,笑容狡黠,“你确定要我出去?我若是走了,你便只能對着一具屍體,眼睜睜看着他一點點爛掉臭掉。直到——這世上再也沒有衛翊這個人。”
他語氣淡然卻字字誅心,廣岫心痛欲裂,一把揪住“衛翊”衣領怒道:“你想怎麽樣?”
不想“衛翊”悶哼一聲,口中湧出鮮血,濺在廣岫手上,滾燙焦灼。他一怔,趕緊松手扶住他,吓得心跳都是一滞。
逍喘了幾口氣,孱弱笑道:“你兇什麽?誰讓你說他要是死了就要我陪葬……我怕死得很,只好勉為其難救救他……沒想到你這麽沒良心……”見廣岫臉色煞白,他笑了笑,道:“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心告訴你一個消息……他還在。”
廣岫本黑暗沉郁的心猛地亮起一道光:“你說什麽?!”
逍道:“那時候那個女人用盡全力護住了他一絲魂魄,現在正像只老鼠一樣在角落裏瑟瑟發抖呢。你應該很清楚,我若是走了,他那一丁點的魂魄根本無法支撐。有我在,他才能殘喘。”
廣岫咬牙死死捏住了拳頭。
趙氏雖拼盡餘生之力留下了衛翊魂魄靈元,若無逍将其護住,它們早如煙絲般散去了。
到那時候,才是真的回天無術。
眼前還是衛翊的模樣,卻不是那個人。
廣岫一閉上眼仿佛就能看到他微弱的靈魂在黑暗中無助掙紮。
一念及此,心便痛得萬念俱灰。
還沒來得及對他好,還沒來得及報答他的恩情,一切都還沒來得及……
“那時候,那個女人拼着魂飛魄散也要護住他一點靈元,當初,我娘也是這樣……”逍面露哀傷凄然一嘆,見廣岫紅着眼一臉要死的模樣,心中一軟,握住他的手:“你也不要難過,我會替他陪着你的。”
廣岫将手收回,沉聲道:“你不是他,更不可能代替他。這些日子勞你先留在他體內護住他的魂魄,等我尋到法子再……”
“再如何?讓我滾蛋嗎?”逍哼哼一聲,“你可真打得好算盤。”
廣岫皺眉:“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逍笑着靠近他胸膛,手指在他身上戳戳點點,“我要你對我好一點,不能兇我不能吼我,你要比我爹對我更好,我想要什麽都要給我……”
“做你的春秋大夢!”廣岫忍不住吼。
逍把嘴一撇:“好吧,既然你不願意,我就去換個更好看的皮囊,找個更聽話的……”
“等等!”廣岫忙拽住他胳膊急道,“你別走,我答應你就是!”
逍一笑,轉而又面露痛苦,病如西子勝三分的模樣:“你弄疼我了……”
廣岫忙松開手,看他一臉痛苦卻又不掩眼中狡黠,又急又氣又是惱怒又是無奈,将頭往床欄上連撞了四五下,懊惱自己怎麽惹上了這煩人的東西。
逍笑嘻嘻看着他,覺得心裏十分舒坦。他無形無體自在慣了,本以為拖着個凡人身軀一定處處麻煩,這下,他找到樂子了。
“別撞了,撞傻了誰跟我玩?”逍沖廣岫勾勾手,“你過來。”
“你要幹嘛?”廣岫下意識就想後退。
逍指指自己的肚子,委屈道:“這個傷口好痛啊,我還從來沒有這麽痛過,你還有沒有止痛的藥,給我一些吧。”
廣岫心裏又升起愧意,雖然不是衛翊的魂,身體卻是他的,得在救回他以前為他保管好,一絲一毫都不能傷了。
一念及此,廣岫便拿出最好的藥丸,還運起靈力幫他療傷。逍用衛翊的眼靜靜看着他,明眸如星,看得廣岫心裏直發顫。
正要起身,逍卻拽住他衣襟用力一扯,廣岫整個都壓在了他身上,唇劃過他的臉頰,微涼而膩滑。
廣岫臉都快熟透了,撐起雙臂要起身,逍卻攬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壞笑道:“你這個樣子真可愛。”
廣岫心中哀嚎,從來只有他調戲人的,這會真是一張老臉都丢盡了,正要起身,卻覺身子不能動了。
片刻便被禁锢了身子,廣岫沒想到他靈力竟如此厲害,心中暗暗叫苦。
逍在他耳邊輕輕吹氣,唇瓣游離,手掌在他心口撫摸:“你心跳得這樣快,是不是覺得我比他更好?”
廣岫咬牙切齒:“若不是他,你算個屁!”
逍撅撅嘴,在他臉上捏了捏:“言不由衷,他會有我這般知情知趣嗎?”
廣岫叫苦不疊,正要罵,房門忽被推開,一個小丫鬟端藥進來,見他二人情景整個人便是一抖,不知該進該退。
就在這時廣岫說了句十分丢臉的話:“救命……”
小丫鬟沒有救他,飛快進來放下藥就跑了。
好不容易脫離魔爪,廣岫一路搖首頓足咬牙切齒,一頭撞進房間,癱在床上思緒紛亂如麻。
想起衛翊,心便痛如刀絞一般。
夜風凄冷,連蟲鳴聲都透着哀戚寂寥。
夜涼如水,已三更。
逍躺在床上,心想凡人身軀就是麻煩,靈力運用亦不如以往随心所欲。他可以感覺到這個身體的主人殘存的氣息,只是力量太過微弱,根本無法與他抗衡,被他壓在一隅動彈不得。只要他願意,随時都可以将它徹底擠散。只是想到廣岫那德行說不定會跟自己拼命,想了想還是作罷,暫且留着他。
他運起所有靈力,希望那個糟糕的傷口能快些好起來。好不容易離開那個牢籠,他很想去外面看看。
床前無聲無息站了一個人,他察覺時那人已伸出掌心将靈力彙至傷口,幫他療傷。
他想起身,那人搖了搖頭,靈力源源不絕。他能感覺到傷口正在快速痊愈,精力充沛了許多。
“去做你該做的事。”
“是。”
作者有話要說: 廣岫的桃花劫終于來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