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雲钰面上浮現怒容,他一直勸自己忍,此時還是忍不了了:“肖長離,你枉擔盛名,其實糊塗至極!我提醒你一句,你們如何算計我都可以,但是我母妃,不準動!”
肖長離俯身跪地:“下官不敢。”
“你不敢!你肖家有什麽不敢的!”雲钰已毫不掩飾怒火,“這次靖妃的帳我先記下,再有下次,我不會再忍。”
肖長離面露糾結,垂首道:“下官,記下了。”
“呦,四弟這是發的什麽火,肖大人怎麽都跪下了?”太子雲瀚同一衆官員走來,面露揶揄,“肖大人怎麽說也是太後請來的貴客,四弟這時給他臉色看,怕是要讓列位大人說我皇家不重賢臣了。”
太子雲瀚年紀最長,為人老練富有心機,又是皇後嫡出,看着也就比其他皇子派頭更足些。
肖乾林上前賠罪:“定是犬子有所不遜觸犯了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雲钰冷冷道:“肖相言重,是我不知規矩,冒犯了大人才是。若是大人肯高擡貴手,我便也跪上一跪如何?”
“這……微臣惶恐!”肖乾林惶然就要下跪,雲瀚扶住了,板起臉來:“四弟,越說越過分了。今日太後請宴賞花,你鬧成這樣,成何體統!”
雲钰冷笑:“我素來不知體統,自不比皇兄識大體擅謀略。”
氣氛越發尴尬,雲謹扯了扯雲昶胳膊,雲昶會意,笑着走上前,攬了雲钰道:“行了四弟,今日大好春光,可別辜負了。那邊開了一樹玉錦海棠,美得很,皇兄帶你去看看。諸位大人繼續,繼續啊。”
雲昶拉着雲钰分開衆人一邊賠笑一邊溜了,雲謹随後跟了過去,将一衆人等晾在原地。
雲钰素來溫雅有理,這是他第一次顯露脾氣,衆人都有些懵。一想嬛妃出了那種事,他還不知自省亂發脾氣,當真還只是小孩心性,難當大任。
雲瀚禮數周到安撫衆臣,繼續賞花,方才一事如同落花飄葉,再無人理會。
缙帝隔了些距離目睹這一切,輕聲一嘆,轉身回去。孫行跟在邊上道:“皇上不去看花了?”
缙帝道:“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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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妃已整理儀容準備好見駕,卻見缙帝轉身走了,不由疑惑。轉頭看看端莊斂容的皇後,道:“娘娘,陛下這幾日的心思可是越發猜不透了,連太後娘娘請的賞春也不來了。”
皇後道:“那邊鬧成這樣,連我都覺得掃興,何況陛下?不是本宮數落你,你這位哥哥,可是越發不懂規矩了。”
靜妃臉上有些挂不住,道:“娘娘說的是,臣妾慚愧。”
皇後摩挲着手上的玉戒,道:“這人啊,要懂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該呆在什麽位置。肖長離區區一個大理寺卿,多次僭越無理,藐視皇威。你伴駕多年應當知道規矩,這閑暇無事了,記得提點一些,讓他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靜妃暗暗捏着粉拳,表面還是恭敬有禮:“皇後娘娘教訓的是,臣妾記下了。”擡眼看看皇後臉色,道:“皇後娘娘,雖然兄長今日無禮,觸犯了四殿下,可對娘娘來說,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日後自可高枕無憂了。”
皇後淡淡道:“說起此事,本宮是否還應感謝靜妃的配合?”
靜妃笑道:“娘娘言重,臣妾低微,怎敢要娘娘一個謝字。說起來,你我一同在宮中服侍陛下,雖然平時有些不愉快,可細想起來,不都是為了更好的服侍好皇上麽?”她挨近一些,在皇後身邊躬身而立,放輕了聲音:“娘娘,皇上自從雲珑公主及笄大典之後,便性情大改,極少上朝,奏表也是在寝宮內批閱處置。聽東華宮內的奴才說,自從皇上得了那把舊琴,整日撫琴自語,就好像不是對着一把琴,而是一個人。娘娘也知道宮裏不太平,若是皇上身邊混入了什麽妖物,可是事關國運,非同小可啊。”
皇後眉頭微皺,回想那日缙帝聽見琴聲時的失态,道:“靜妃所言本宮豈會不知,只是皇上對那把琴甚是珍愛,根本不許人接近。本宮也讓衛翾探過,據他所言,那把琴并無怪異之處,許是靜妃你多慮了。”
靜妃道:“娘娘,衛翾此人有多少道行,能看出什麽?這把琴,臣妾可是好奇得很,不知娘娘可曾見過?”
皇後不語,想起自己多番求見皆被不鹹不淡打發,不由心有不悅,對那把琴更是疑慮又生。
雲謹将雲钰拉到水榭,兄弟二人對坐無言,半晌後雲謹道:“四哥,我知你心有郁結,但今日總是你失禮了。”
雲钰氣猶不順:“那個肖長離剛愎自用,擺出一副忠臣的模樣,不過欺世盜名罷了。以往聽太傅言肖家野心,我還不太信,今日想來,并非毫無道理。”
雲謹眉心微斂:“這些事還是莫要妄言得好。”
雲钰苦笑:“是啊,這些事又與我何幹?”
雲謹嘆息,不知該說些什麽。雲昶折了支海棠過來,念叨:“好好的花不去賞,來這裏看水做什麽?阿钰,你今天早膳是吃了炮仗不成,炸成這樣,把太子和肖丞相都給怼了,吓了我一跳。不過,你剛才那樣子真是威風得很。”
雲謹皺眉:“你別添亂了。”
雲昶折了海棠花瓣撒在水面,道:“我說的是實話,太子仗着是嫡出,沒少給我們臉色看。那個肖乾林表面恭敬,其實肚子裏沒少壞水。我雖然不太懂朝政,也知道什麽叫功高震主,肖家這會風頭太盛,誰知道以後……”
雲謹忽然變了臉色,起身對他使眼色,雲昶暗道不好,趕忙起身回頭,正對上缙帝不怒自威的臉。
“四皇子對你說了什麽?”肖乾林立在一叢繁花前,俯身聞花香,仿佛只是随口問問。
肖長離道:“殿下說,靖妃的賬,他記下了。”
“哦?”肖乾林眉頭一挑:“有意思。”
肖長離道:“爹,嬛妃一事當真……”
肖乾林負手而去:“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想的莫去想。”
肖長離立在原地,如一株孤獨的寒松。肖少欽挨到他邊上,輕聲笑道:“能把四皇子都逼得發火,大哥也是深藏不露嘛。”
肖長離道:“他的火從何而來,你想必清楚。”
肖少欽道:“弱肉強食,适者生存,大哥應該也很清楚。”
肖長離擡眼,定定看着他:“無論你們要做什麽,都要想清楚了再去做。”
肖少欽道:“有些事若想得太清楚,勞心費神不說,還得不償失。大哥,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這還是皇上的家務事,你還是不要管得好。”
肖長離想起雲钰問的那些話與他面上無奈的神情,心中無端湧起一陣悲哀。
衛峥離了東華宮後徑直前往大牢看望衛翾。衛翾受了杖刑,身着囚服血跡斑斑,神情卻是如常,好似那傷只是在別人身上。
他還不及開口,衛峥就劈頭蓋臉罵開了:“沒用的東西,廣岫剛走就被人使了這麽大的絆子,你的腦袋是生來當擺設的麽?!好在皇上聖明未被蒙蔽,再有幾次,十個腦袋都不夠你掉的!”
衛翾閉了閉眼,未發一言。
衛峥愛之深責之切,見兒子又擺出那副悉聽尊便的模樣,只恨不得揪着他拖回府去,忍了怒氣,拿出傷藥吼:“還不轉過去!”
衛翾默默轉身,衛峥一邊幫他上藥一邊數落,上完了藥也罵完了,見兒子還是那副模樣,憤憤道:“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衛翾道:“皇後命我停楓殿除妖,靜妃領人捉奸,如此而已。”
衛峥微驚:“皇後亦參與其中?”
衛翾道:“皇後的目标,便不是我了。”
衛峥道:“皇後與靜妃素來不和,此次竟會聯手,看來所圖頗多。你日後在宮中更當自重,莫再讓她們尋到把柄。”
衛翾點頭,并未多言。衛峥還想囑咐幾句,見他清冷的模樣心裏窩火,便懶得說了,擡步要走,想起什麽,又道:“聽聞三公主對你有意,若是攀上這門親,于你有益無害,你給我改改性子,別搞砸了。”
衛翾面露譏笑:“如今我衛家,只能靠這種方法攀附權勢了?”
衛峥喝道:“放肆,你懂什麽?!”
衛翾道:“大哥搞砸了你的計劃,你便讓他遠去邊關,我若是搞砸了,你準備如何處置?”看看父親氣得通紅的臉,他自嘲一笑:“我們在你眼中,橫豎不過只是棋子吧。”
“你……”衛峥捏緊了拳頭,若不是看他是親生兒子有傷在身,恐怕一拳就過去了,“你當我只為了自己麽?朝中局勢難斷,肖家野心勃勃,靠我與你大哥能撐得多久?你不自找後路,哪日樹倒屋塌,無人保得了你!”
衛翾一笑:“你手握十萬兵權,戰功赫赫,皇上還要靠爹來制衡肖家,何必說這種喪氣話。”
衛峥冷哼:“我當你不學無術,原來亦懂得這些道理,再不知分寸,後果可不止取了你一條小命這麽簡單。好自為之!”衛峥拂袖而去,離開前還是塞給牢頭一錠銀子,讓他多加照顧。
衛翾靜坐許久,藥物沁入肌裏,後背又癢又疼,他運功抵禦,正是坐立難安,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就來了。
“衛哥哥!”雲珑拖着一幹宮女帶了一堆吃的用的,鬧哄哄得就闖進牢房,驚得一幹獄吏惶惶下跪。衛翾險些破功,一連串得咳嗽起來,雲珑沖進來扶住他使勁拍:“衛哥哥,你沒事吧?”見他囚服加身長發淩亂,臉色更是白的吓人,雲珑心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嗚嗚,衛哥哥你好可憐啊,他們打你哪了?我給你吹吹……”
衛翾将她推開一些:“草民猥亵妃嫔乃是十惡不赦,公主殿下還是莫要近身得好。”
雲珑拼命搖頭:“我不信衛哥哥是這種人,一定是嬛妃她勾引你,我不怪你的。等你出去了我一定讓母後為你讨回公道!”
衛翾一哂:“那我這公道,怕是永遠也讨不回了。”
雲珑不知他笑中寒意,将牢頭一通臭罵,說要給衛翾換個上好的牢房。牢頭忙不疊将衛翾移至末尾的寬敞獨立單間豪華牢房。雲珑又讓宮人将大牢一番整理,恨不得将整個寝宮都給搬過來。
衛翾看着她折騰,忽覺身邊一擠,低頭看到一個白色模糊的影子。想來是隐身之法還不純熟,快要藏不住了,這才躲到他身後來。
雲珑在他身邊聒噪了半天,還說要留下來陪他,被宮女忙不疊得阻止了,催促她快走,被皇後發現又要挨罵之類。好不容易等她走了,白狐竄進他懷中蹭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你……沒事吧?”
看來數日休養汲取靈氣加上廣岫的丹藥,于白狐很是有利,不但能使些異術,會說的話也多了。
白狐耳朵抖了抖,張口又道:“我……帶你出去……”
“不用。”衛翾道,“你不該來的,此處陰晦,對你沒有好處。”
白狐歪歪頭:“我……要和你一起……”
衛翾眼眸微動,沒有說話。
晚飯之時牢頭送來了飯菜,受了衛峥囑托要幫衛翾上藥,衛翾不願,只讓他将藥留下。他未吃一口,只是靜坐運功調息,白狐看看他又看看傷藥,想幫忙卻無雙手,只能幹着急。
入夜,牢中燭火昏暗,偶可聽聞粗重的呼嚕聲從不知何處傳來。衛翾後背受傷,只能俯卧,恍惚睡去不知許久,感到背上陣陣酥麻,依稀有人正為自己上藥。
他神智瞬間清明,起身去看,那人吓了一跳,傷藥滾落在地。衛翾再定睛一看,不由怔住。
那人身形綽約如在霧中,周身瑩白如玉,無遮無攔,幸有烏黑長發稍作遮攔。頭上還有兩只雪白的耳朵,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人。
“你是……”眼前之景雖難以置信,卻又在情理之中,衛翾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将驚詫神情壓制了下去,覺得有些頭痛。
“吓到你了……我……我想幫你……”那人彎身撿起藥瓶,有些不好意思。
此時衛翾才看到他身後竟還有條尾巴,一時哭笑不得,道:“不必了,你變回去吧。”
“可是……你的傷……”白狐看着衛翾,目若寒星熠熠生輝,言辭甚是懇切,“還差一點……就好了……”
衛翾暗暗嘆氣,俯身讓他将藥抹好。不是沒想過終有一日他會化為人形,卻沒想過會是此情此景。他喜愛的只是那個可愛的蠢蠢的有着舒服皮毛的小狐貍,而不是一個容顏更甚女子的少年。
他成了這樣,必定少不了諸多麻煩,今後該如何相處如常?
何況,他們之間還有無法磨滅的仇怨。
白狐為他抹好傷藥,小心整理衣衫。纖長指尖雖比狐爪好用,有些動作卻不熟練,生怕弄疼了他。
衛翾感受到他笨拙而小心的動作,心中說不清是何種滋味,忽然想起廣岫曾說過的戲言,皺了眉心,道:“你變回去吧。”
“哦。”白狐應聲,乖乖變回白狐之身,跳上去往常一般挨在他身側,卻感到那個身體離自己遠了一些。
它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它只是太想幫他,這強烈的願望産生了讓它自己都吓一跳的變化。
他化為了人形,有着雙手雙腿,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這變化令他緊張卻又欣喜,本以為他也會喜歡的,他的模樣卻和他想的不一樣。
“你……”白狐開口,想要挨過去又不敢,怯怯道,“不喜歡我變成人嗎?”
衛翾沉默了一會,道:“沒有。”停了一會,又道,“只是不習慣。”
“其實我也不習慣……”白狐眨眨眼,“我的名字叫瑱。”
衛翾恩了一聲,倒沒想到他也會有名字。
白狐看他一眼,小心得又挨近一些,感覺到他沒再避開,便大了膽子蹭了蹭他,雪白的長尾裹住身子,閉上眼睛。
衛翾身體有些僵硬,很不自在,不知是因傷口不适,還是方才所見的,那個屬于少年人的身體。
不再是當初那只養來做狐裘的小狐貍,而是一個陌生出衆的少年了。
此時此刻身在将軍府的廣岫與他一樣,心情很複雜。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用上海綿寶寶激勵法:誰最棒?我最棒!誰最棒?我最棒!誰最棒??我最棒!!!!!
好了,碼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