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衛峥一大早就急匆匆進宮,被內監告知皇上未起,只好在宮門口等了一個多時辰。期間不少官員經過,對他明裏寬慰暗裏嘲諷。他拳頭緊了松松了緊,風寒加內火,想咳嗽都被硬生生壓下去,憋得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丞相肖乾林負手踱步而來甚為閑雅,在他面前站定,道:“春寒料峭,晨露凄清,将軍抱病在身,應多休息,怎地這麽早就來面聖啊?”
衛峥冷冷道:“肖相不也這麽早麽。”
肖乾林撚撚短須,笑道:“本相也不知為何,近日睡眠少精神足,在家中也呆不住,索性就出來走走。正好今日太後娘娘請去禦花園賞花,衛将軍既已來了,不如一同前去?”
衛峥道:“不必,這類附庸風雅之事,衛某粗俗,不懂欣賞。”
肖乾林道:“嗳,衛将軍何必自謙,記得往年你我結義,不是一同去江南賞過梨花麽?那時你我一同賦詩,本相現在還記着哩。”
衛峥臉色越發難看:“難為肖相還記得以往情分。”
肖乾林道:“衛将軍知遇提拔之恩,本相自是記得。這麽些年,本相還是想與将軍把酒,可惜将軍不給這個面子。唉,天下之勢合久必分,人情亦是如此,将軍已有同飲同醉之人,哪裏還會記得昔日之友?那位柳先生大名,肖某也是早有耳聞,只恨道不同,難以結交,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我呸!”衛峥怒斥,“你少在這裏信口開河,究竟誰先背信棄義,你我各自清楚!”
肖乾林道:“背信棄義,将軍說這話可言重了。當年秀寧小姐尚未過門,郎情妾意之事,本相自認清白,不敢擔此四字。”
“清白?”衛峥冷哼,雖然對外人言自己不曾挂心,可被戴了這麽一頂大綠帽要說一點也不介意,也是違心。
“若非你有意挑逗,她一介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行得茍且之事?罷了,此事無需再提。”衛峥往邊上站,“肖相請吧。”
肖乾林含着微笑,就是不請:“方才來時聽人說起宮中之事,想來将軍正遇難處,本相左右無事,便與将軍一同等上一等,也幫二公子美言幾句罷。”
衛峥一把揪起肖乾林衣襟,怒道:“你還好意思提!衛翾因何如此你心裏清楚!”
肖乾林一臉茫然:“将軍這說的哪裏話?二公子因何色膽包天猥亵嬛妃,本相怎會知曉?”
衛峥拳頭捏得嘎吱作響,忍無可忍,一拳打了過去,卻不料半途被截住,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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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重地,衛将軍還請自重。”肖長離不動聲色将衛峥的手臂按下。
衛峥只覺手臂發麻,已使不上勁了。
肖少欽慢慢走來,面上含着笑意:“衛将軍與爹乃是故交,方才不過敘敘舊情罷了,大哥你太緊張了。”
肖乾林亦是沉着臉道:“長離,怎可對衛大将軍不敬,還不賠罪。”
肖長離躬身賠禮,衛峥寒着臉,牙都要咬碎。竟一擊便被制服,便是他一生戎馬戰功赫赫,此時亦不免哀嘆光陰無情。
肖少欽道:“将軍莫要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聽聞将軍染了風寒,多日未見好轉,小侄甚為挂心。将軍乃國之重臣,可萬不能垮了。小侄前些日子得了副藥方,于風寒最為有效,改日便命人送到府上吧。”
“不必!”衛峥凜然道,“你肖家的東西,不敢碰!”
肖乾林道:“衛兄這又何必?罷了,就不耽擱将軍等候皇上召見了,告辭。”
父子三人一同随迎接內侍進宮,肖乾林道:“長離吶,你方才不該出手,讓他動手,皇上面前才更有戲唱。”
肖長離道:“孩兒一時情急。”
肖乾林道:“你啊,若有你二弟一半的機敏變通,我就省心了。”
肖少欽道:“大哥也是擔心爹的安危嘛。大哥武藝當更為精進了,連衛峥一擊都可擋下,可惜屈居大理寺,若是戎馬殺敵,哪還有衛湛一席之地?”
肖乾林責怪看了長子一眼:“欽兒所言甚是,你啊,唉,非要進大理寺,能有何作為?”轉眼擺出一張和悅笑臉,與同僚談笑風生。肖長離跟在後頭,默然不語。
衛峥仍在等候傳喚,疲累之下身軀有些搖晃,腦中渾渾噩噩的,無端記起舊事。
那年江南梨花如雪,那個人亦是一身白衣,似要融入花雨。
衛兄,能識得你,是我此生最大的福分。
他說這句話時面上微醺,如今想來,的确只是醉話罷了。
東華宮內,孫行撤下禦膳,看了看缙帝神色,道:“陛下,衛将軍求見,已等了快兩個時辰了。”
缙帝道:“為何這般早?”
孫行道:“想來是因嬛妃一事吧。”
“嬛妃……哦,是了。”
缙帝近日時常神思恍惚,只是對着這把舊琴發怔,這麽大的一件事竟然都給忘了,孫行小心道:“皇上,衛翾已被押入大理寺監牢,正等候處置。”
缙帝撩撥琴弦,淡淡道:“嬛妃向來溫儀懂禮,衛翾亦是進退有度,想來不會做出這種事,可查清楚了?”
孫行道:“據靜妃娘娘與幾位妃嫔所言,乃是親眼所見。”
“親眼見他二人行茍且之事?”
“不是,當時嬛妃娘娘衣衫不整在塌上,衛二公子在外間,衣飾并無不雅。”孫行看看缙帝神色,又道,“據幾個宮人說,嬛妃娘娘的模樣,像是被人下了藥。”
缙帝搖頭嘆道:“她們吶,總要給朕尋些不痛快才高興。”
孫行問道:“皇上,此事如何處置?”
缙帝道:“嬛妃人前失儀,命她無涯宮自省,至于衛翾嘛,尚有宮中要務處理,杖責二十,關他三日,便罷了。”
“皇上英明。”
“你當真覺得英明麽?”
孫行賠笑:“皇上做什麽,自然都是英明。”
缙帝道:“他們吶,就是太過死板,不弄權術不用手段,如何克敵制勝?總是只能被算計來算計去,蠢笨得很。宣衛峥進來吧。”
孫行道:“是。”
衛峥匆匆進來,一進殿便跪在地上請罪。缙帝命他平身,道:“衛卿不必心急,想來衛翾不是如此不知輕重之人。只是,目睹者衆,朕的臉面也挂不住,略施些懲戒,衛卿可莫要生朕的氣。”
衛峥再次跪地叩謝,缙帝命他坐下,道:“太子知我愛蘭,昨日獻了一尊藍田雕琢的墨蘭翠屏進宮,說是衛卿所贈,借花獻佛,朕才知曉原來衛卿亦有此心意。”
衛峥心中一凜,忙道:“皇上,微臣……”
缙帝擺手,笑道:“衛卿不必緊張,你與太子多多親近,凡事依度而行,不逾越禮法,變通一些也是好的。聽說衛卿近日身體抱恙,要多休養才是。”
衛峥道:“微臣無礙,謝陛下關懷。”
缙帝道:“今日太後邀百官禦花園賞春,衛卿與朕一道也去看看吧。”
衛峥誠惶誠恐道:“微臣戴罪之身,不敢前往。”去了定被群臣冷嘲熱諷,尤其又要被肖乾林奚落,他委實不想去。缙帝也不勉強,準他先行離去。
正值人間四月,禦花園中春意正濃,太後擺下席筵,邀朝中重臣賞花,一派和樂融融。肖長離不愛應付這種場面,見無人留意,便走向一株凋敗無人顧的杏花樹下想躲躲清靜,卻見樹下已獨坐一人,錦袍素雅,草芥沾衣,正是四皇子雲钰。
腳步微頓,肖長離還是走了過去:“參見殿下。”
雲钰回神,掃了他一眼,懶懶道:“肖大人無須多禮。”
肖長離道:“下官信步來此,無意打擾殿下清靜,這便告退。”
雲钰道:“肖大人不必如此,既已來了,想必也是嫌那邊太聒噪,不如一同避避。”
肖長離便立在一旁。嬛妃的事他已知曉,內情大抵也猜得出,此時不便說什麽,也不好說什麽。
一陣風來,吹落樹上僅剩幾朵殘花,與那邊的繁榮盛景大相徑庭,無限凄清。
半晌過後,雲钰道:“我母妃之事,想必肖大人已知道了,此事牽扯衆多,明眼人一瞧便知,我卻仍是不太懂。世人都說肖大人耿直清正,我想聽一句實話,問不了旁人,便來問問你吧。”
肖長離肅然,道:“殿下想聽什麽?”
雲钰道:“我究竟,擋了誰的路?”
肖長離沉吟未語。雲钰道:“我不涉朝政,無權無勢,說得錯了、不中聽了,也無甚關系,肖大人不必為難。”
肖長離道:“既是如此,殿下何必執着?”
雲钰苦笑道:“其實我是無所謂,生在帝王家,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只是此次事及母妃清譽,再稀裏糊塗認了,恐要落個不孝的罪名。”
肖長離暗嘆,道:“廟宇朝堂素來波瀾詭谲,算計諸多,其中千結百扣盤根錯節,便是下官亦未看得通透,恐怕不能告訴殿下這個答案。”
雲钰一笑,起身抖去落花草屑,道:“罷了,肖大人既不懂這官場,便一心破案去吧,只是要提醒大人一句,無論人心還是懸案,很多時候都不能從表面判斷,許多一目了然的事,背後往往牽連甚廣。就拿荥王一事來說,肖大人僅以農戶一面之詞與王府內發現的青銅盞就斷定荥王做下傷天害理之事,似乎有些過于草率了吧?”
肖長離道:“人證物證俱在,自可定案。”
雲钰道:“那你有沒有想過有人栽贓陷害刻意為之?律法不外乎人情,我自小與荥王相處,知曉他的為人。”
“正因殿下與荥王感情篤厚,才會有所蒙蔽。”
雲钰眼神一凜:“那麽這次呢,你亦認為嬛妃會自己吃下藥與衛翾茍且?”
“此事,下官不敢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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