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廣岫心裏堵着口氣,離了碧桐宮,漫無目的走了一會,見一個秀雅的身影坐在湖邊石上,擎了把釣竿正在釣魚,邊上一人卻朝水裏扔石頭,存心搗亂。
廣岫心思微動,走了過去。
雲昶百無聊賴丢石頭:“阿謹,你都坐了半個多時辰了,半條魚也沒釣上來,我們還是去射箭吧?”
“我釣不到魚,還不是拜你所賜。”雲謹沒好氣。
雲昶笑着蹭過去勾他肩膀:“我不是看你太無聊了,給你耍耍樂子麽。若是連石子落水的聲音都沒了,得多無趣啊,你說是吧?”
雲謹沒搭理他,默默坐遠一些。
“阿謹,你別不理我,你不理我我真真覺得活着都沒趣味,還不如死了算了。”雲昶站起來,一掀衣袍站在石上,“你再不理我,我就跳下去算了。”
雲謹淡淡道:“那你跳吧。”
見他不為所動,雲昶悻悻,正要下來,忽覺身後吹了一陣風,一時沒站穩,竟真的一頭栽進了水裏,連嗆了幾口水。
雲謹見他真下去了,也不去拉,将魚竿甩過去,玩笑道:“好大的魚,咬吧。”
雲昶抓了魚竿提溜上來,活像個落水狗,廣岫借咳嗽掩飾笑意:“三殿下還真有雅興。”
雲昶抖抖身上的水,一陣風來,打了個哆嗦。
雲謹道:“風涼,還是快回去換身衣裳吧。”
廣岫直點頭附和。雲昶怎麽看怎麽覺得他的模樣透着奸詐,上前拽雲謹一道走。他可不放心自家如花似玉的四弟和這個一臉猥瑣的家夥在一起。
“我去做什麽?”雲謹的回答甚是無情,“你走了我才能好好釣魚。”
雲昶可憐兮兮收回手,雲謹又道:“快去吧,小心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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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昶這才挪步走了,廣岫得了機會仔細打量這位五皇子,若是女子當真算得傾城之貌,可惜錯生了男兒身,又在帝王家,除卻一副好面相,無德無能無才無勢,在皇宮裏的地位便是十分的難堪。所幸他與雲儀一般知道分寸,不說多餘的話不做多餘的事,幸好,也沒有成為多餘的人。
“先生遣走我三哥,可是有事?”雲謹忽然問道。
廣岫摸摸鼻子:“此話從何說起?”
“今日輕風緩拂,是個好天。”雲謹只是看着湖面上微微浮動的荻梗。
“是啊……”廣岫讪笑,“殿下當真聰慧過人。”
“過獎。”
心中存疑之事不好開口,廣岫一時猶疑,雲謹眸光流轉掃了他一眼,給了個臺階下:“先生若無事,就陪我坐坐吧。”
廣岫看看他娟秀的臉,雖無表情,卻猶如華樹照影兩端榮華,不由有些心虛:“殿下釣魚,草民在此怕是不妥。”
“無妨。”雲謹放下釣竿,邀廣岫一同在石上坐了,“世間多有驅妖除魔之神異術法,雖極盡怪力亂神,我卻從未見過,不知先生可否為我演示一番,讓我這井底之蛙也開開眼界。”
廣岫道:“殿下心懷坦蕩,未行過見不得光之事,自然看不到那些東西。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就是這個道理了。”
“是這樣嗎?”雲謹有些不信,“我其實亦做過錯事。”
廣岫看看他,還挺想聽聽的。
“我十歲那年,因為不高興宮女總要摸我的臉,偷偷将她們的珠花扔進了水裏。”
廣岫無語,這也叫錯事,那這世上多少人都得下十八層地獄了。
“十四歲那年,一個宮中侍衛因我而死……”他面露糾結,“這不也是造了殺孽麽?”
廣岫見他神情也知道那不會是什麽美好的事,忍下了細問的想法,道:“世間之事自有是非對錯,問心無愧也就罷了,當年之事早該做塵,四殿下何必再糾結不放?不過,既然殿下想看,草民便來變個戲法吧。”
雲謹展顏一笑:“甚好。”
這笑容燦若春花,又帶有幾分天真無邪之感,當真是有傾城之妍,廣岫都忍不住心尖顫了顫,趕緊別開視線。
他別的大本事沒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術法卻是精通得很,當下暗驅真決,在湖心水面幻化出了停雲觀的廟堂經樓,片刻又糅合重組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玉兔,蹦蹦跳跳踏水而來,撲向雲謹之時又霎時劇變,化為了漫天花雨,翩然而落。
雲謹瞧得新奇,伸手去接,那花瓣觸手便化為白芒消散,無跡可尋。
看他那模樣,廣岫又想起了衛翊,想着再見他時,也要為他這麽變上一變。
忽然,計上心來。
“殿下若是覺得有趣,草民這裏還有一法,可化出殿下心中所想之人。”
雲謹奇道:“當真?”
廣岫胸有成竹:“當然,不過,需是對殿下而言至為重要的人。”言罷,伸手壓向雲謹心口,雲謹臉色一變,忙地後退了一步。廣岫反應過來,趕緊跪地賠罪。
雲謹扶他起來:“無妨,是我一時緊張。”
廣岫暗怪自己大意,方才只想着探出他心中秘密,竟然就這麽伸出了手,險些就落了個非禮皇子的罪名。
他還欲解釋,卻見雲昶大踏步趕過來,身後還跟了兩個熟人。
珩王與肖少欽。
“阿謹,你臉怎麽白了?是不是他對你做了什麽?”雲昶護犢般将雲謹拉到身後,警惕瞪着廣岫。廣岫苦笑,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他沒做什麽,你別咋咋呼呼的。”雲謹看了珩王一眼,道,“二哥怎地進宮了?”
珩王來到廣岫邊上拍拍他的肩:“本王是特意來尋他的。四弟,他是當真沒做什麽吧,若是做了什麽,二哥幫你收拾他。”
廣岫掩面歉然:“王爺明鑒,草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四殿下不敬啊。”
雲昶冷哼:“這世上膽大包天的人還少麽?”
雲謹盯他一眼:“他當真沒做什麽,方才是在給我變戲法呢。”
一旁肖少欽笑容溫雅,道:“廣岫真人出自停雲觀,這戲法想必亦變得超凡脫俗,不知可否再行演示一番,也讓我等沾沾殿下的光。”
珩王笑呵呵道:“不錯,肖侍郎當真道出了本王心中的想法。”
廣岫看了肖少欽一眼,沒好氣道:“我一個觸怒了神靈之人,腦袋都擱不穩了,哪還敢在王爺和侍郎大人面前賣弄。”
肖少欽尴尬一笑,珩王搖了搖頭道:“本王看你是個灑脫之人,怎地還把朝堂之上的事拿到這裏來說?好沒意思。”
肖少欽歉然道:“家父于神靈之事向來敬畏,此番也是心系皇上與社稷安危,故而急切了一些。真人除妖之能有目共睹,想必定能化險為夷,肖某便在這裏代為家父賠罪了。”
廣岫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這番話說的兩面玲珑,反而顯得他無能又小氣。
珩王笑道:“好了好了,別因為一些無聊無趣之事傷了和氣,即便你不賣肖侍郎這個面子,也得給我幾分薄面吧,來來來,莫要推辭了。”
廣岫道:“既是如此,草民便來獻獻醜。此法名叫心相知,可感知一人心中所想,以幻影化形,不過,若人心浮動不定,出來的結果怕是并不準确,此番只圖一悅,各位皆可不用認真。五殿下,方才草民并非無理,只是此法需以掌合心口,方可感知人心所想……”
“不成,我家阿謹的身子你怎麽能碰!”雲昶一聽就急了,“用我來試吧,我皮糙肉厚,随便你碰。”
廣岫面露為難:“算了,三位殿下千金之軀,還是不要試了。肖侍郎,不知可願意一試?”
珩王搖搖折扇,笑道:“不錯不錯,素聞肖侍郎風流俊賞,紅粉無數,本王倒很想看看哪位佳人會是肖侍郎心尖上的人?”
肖少欽道:“慚愧慚愧,下官紅顏知己不勝枚舉,真要我想只怕還想不起來,倒時出來個四不像,徒惹得笑話,豈不丢人?”
珩王看熱鬧不嫌事大:“無妨無妨。”
“不成,還是我先來。”雲昶來了興致,倒是争了起來。廣岫只得勉為其難碰了碰雲昶心口,粗略感知一番,以術法結氣化形,不消片刻,果然浮現了雲謹的模樣。
“我就說吧,我心裏只有你,你還老不信……”雲昶邀功一般去攬雲謹的肩,雲謹尴尬得別過臉去。
肖少欽笑道:“三殿下待五殿下果真是一片丹心。”
珩王道:“他們吶,從小便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感情好得能穿一條褲子。”
雲昶嚷道:“錯了,阿謹有潔癖,從不讓我碰他的東西,如何穿一條褲子?”看着甚是委屈,“我上次見他有一只草編的雀兒甚是好看,想借來玩玩都不成。”
幾人笑了起來,唯雲謹一張俏臉又紅又白。
“草編的雀兒,可是北街張老頭賣的?”珩王道,“他的手藝可是不賴,幾根麻草使得出神入化,什麽都編得出來,十裏八街都曉得,沒想到阿謹久居深宮,竟也收得一只。”
雲謹道:“見宮人把玩,覺得好看,便要來了。”
雲昶道:“阿謹要是喜歡,我把那個張老頭請進宮來,讓他編給你看吧。”
珩王搖搖折扇:“那老頭八十多了,如今只剩了動動手指的力氣,何必讓他進宮這般勞師動衆。阿謹想看,我知會父王一聲,今日随我出宮去耍兩天豈不更好。”
雲謹眼睛一亮,雲昶更是興奮:“太好了,許久都不曾出宮了!”
肖少欽笑道:“若二位殿下出宮可一定記得到寒舍盤桓幾日,也好讓微臣略表心意。”
珩王道:“不錯不錯,肖侍郎府中建有一處四時亭,亭中景致可随心變幻,冬觀桃李之姿,夏有霜寒之景,甚是奇妙,本王去過幾次,流連忘返吶。你們若是出宮,可一定要去看看。”
雲昶不太相信:“真有這般奇?”
肖少欽道:“王爺謬贊,不過旁門障眼之法罷了。此番進宮尚有要務需請示皇上,下官便先告辭了。”
珩王道:“聽聞皇上幾日未上朝,勞煩肖侍郎還要特意跑一趟。不知是何事這般重要?”
肖少欽道:“出雲國為顯交好之意,遣使團來訪,下月便要入京,下官已拟訂迎候儀制,特送來給皇上過目。”
珩王道:“出雲使團……出使者何人?”
肖少欽道:“乃是七皇子,苌楚靖堯。”
珩王若有所思:“這個時候遣使團來訪,還派最得力的兒子……苌楚獻想做什麽?”
雲昶道:“不過是使團來訪,有什麽大不了的?出雲年年進貢,不過是個附屬小國罷了。”
珩王數落道:“你懂什麽?兩國邦交最為繁雜,有真心修好的,有心懷鬼胎的。出雲近年來吞并了不少部落小國,國力日漸繁盛,早已是今非昔比。雖朝貢多年,貢品卻一年不如一年,近日更是動作頻頻,恐有不忠之心,此時遣使來朝,也不知動的什麽心思……”
肖少欽贊道:“珩王殿下雖不理朝政,所見卻是通透,下官佩服。”
珩王有些尴尬,笑道:“我懂什麽朝政,就是随口說說罷了。”
雲謹道:“既然此事重大,肖侍郎還是快些去禀告父王吧。”
肖少欽拱手:“下官告退。”
廣岫對朝政皮毛不懂,啞巴似的聽了半晌,正想告辭,珩王卻攬了他肩膀将他拖走,說有事要問。
“我就是問問啊……”珩王收了折扇,正色道,“你說一個人突然像丢了魂似的,木愣愣傻呆呆,有氣無力半死不活的,算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