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風走氣動,在槐樹周圍綿延不歇,兀自聚合。離槐樹越近,那逼迫壓抑之感便越盛,好似正一步步走進無形的囚籠之中。
廣岫皺眉:“看上去,這裏并非聚煞之地,而是聚靈啊。”
衛翾道:“聚靈之地染了血污,更是兇厲。”
聚靈之地更聚合天地之清元,造化之大成,乃是絕佳寶地,這樣的地方一但被沾染了污邪,則威力更甚,更難肅清。
廣岫憂心不已,手中行雲似乎也在害怕,自剛才起就一直顫動不已。
“你怕什麽!”廣岫對着行雲低喝,“你都怕了,我還不得尿一褲子。”
行雲微做龍吟,卻毫無氣勢,好似求饒一般。
“求饒也沒用,你也耍過我這麽多次了,這次拿你做先鋒!”廣岫橫劍在前,口念真決,驅動劍氣,猛擲而出。行雲破空而去插進樹身,瞬間便有黑氣自樹幹溢出,如長蟲般繞在了劍身之上,反而吸納着行雲的靈氣。
廣岫暗道不好,忙取出數張符咒,驅動真決砸向槐樹。符碰到槐樹便燃起真火燒了幾片樹葉,雖如蚍蜉撼樹全無用處,也為行雲贏得一絲喘息,立即脫身退出,忙不疊飛了回來,劍芒微弱時起時滅,想來是吓壞了。
與此同時,一團東西自樹上滾落了下來,身着內監服侍,衛翾昨日還見過他,此時卻已形同枯骨,慘無人樣。
廣岫乍舌:“完了完了,連行雲都只能當它的口糧,咱們還折騰個屁……我記得那邊就是宮牆吧,趕緊走!”
衛翾撿起行雲:“此劍中有靈?”
“廢話,不然你以為什麽劍都能驅邪?不過這劍靈道行尚淺,不頂什麽用,咱們還是快走吧。”廣岫已經不想再多呆。
“若有靈,便不該這麽用。”
廣岫停下腳步:“那你說怎麽用?”
衛翾沒有回答,取下腰間的一塊血玉,置于劍鋒,只見紅玉乍然青氣大盛,與劍上黑霧隐成分庭抗禮之勢。待到紅玉失色成了一塊殘玉,那劍上黑氣已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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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器之靈以邪魔為食,你不曾好好喂養,怎能堪任?”衛翾語氣中明顯帶了鄙夷,“ 暴殄天物。”
廣岫無言以對。當初玄惪會将行雲劍給他他也是大為意外,不過初用行雲禦劍時被摔了好幾次,便看它十分不順眼。平時沒想着怎麽用它,又不願花精力去斬妖除魔,故而行雲随他下山一月有餘,還是個初生之犢,他這一用就讓它對付這麽個難纏的主,也難怪它不頂用。
行雲在衛翾手中鳴吟大做,似是也在抗議。
衛翾驀地抓過廣岫的手,以劍尖紮在他食指指尖。廣岫只覺一陣鑽心之痛,自指尖淌出的血皆被行雲吸去,氤氲成一條貫通劍身的暗紅色長線,緩緩凝和為符,随劍氣氤氲。
“你幹嘛!?”廣岫不滿,“怎麽不用你自己的手?”
衛翾道:“自古靈器皆要認主方得大道,你方才已與劍中之靈通血結印,結印之後,人劍合一同生同死,永世不滅。”
廣岫懵了一會,恍惚想起好像是有這麽一說。
衛翾對行雲道:“出來吧。”
話音方落,行雲劍白芒大盛,緩緩彙成一個人影抱在衛翾腿上聲淚俱下:“嗚嗚嗚,你為什麽不做我的主人?”
廣岫感覺一口老血都快控制不住了:“我去你他娘的,你的主人是我!!”
“我不要和他結印嘛……”劍靈只是抱着衛翾不撒手,哭得抽抽搭搭,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瘦瘦小小的,比起玄惪的劍靈差遠了。
廣岫更是嫌棄,忽見衛翾取出一只小布囊,忙湊過去看。
囊中是數十根大大小小長短不一的黑色鐵釘,看上去血跡斑斑甚為污穢,鐵釘尖頭卻寒芒凜凜,單是看着就讓人心頭發毛。
廣岫倒吸一口冷氣:“這種陰邪的東西,你竟然随身帶着?”
這叫噬魂釘,釘子本身是将橫死之人骨磨成灰,融入鐵水澆築而成,本身就帶了極強的怨氣。将其自活人頭骨刺入,不但取人性命,更可噬其魂魄,是極其歹毒的邪道術法。相傳殺的人越多,釘子就越黑,代表沾染的鮮血腦漿越多。
衛翾揮袖一掃,嗜魂釘在他跟前橫陳一排,随着他十指翻飛嗖嗖做聲,眨眼已将槐樹圍了一圈,飛速旋轉不休,帶起陰風凜凜,直看得廣岫眼花缭亂。
“五天諸神,護我真靈!萬魔厲鬼,亡身化形!去!”随着衛翾話音,十五根嗜魂釘猛地紮向樹幹,齊齊釘了進去!槐樹樹身簌簌抖動起來,隐隐似有地動天搖之感,看來這十五根至邪至毒的嗜魂釘夠它喝一壺的。
廣岫又驚又喜,沒想到衛翾還有這般本事,以前真是小瞧他了。可看衛翾神情,卻似乎并不樂觀。
周圍陰寒森冷之氣更甚,風聲鶴唳,槐樹猶如巨獸蟄伏,還未蘇醒,只借這天地之氣揚威。白狐看上去更是不安,數次想靠近衛翾卻又不能,只好來來回回得蹦噠,甚是滑稽。
衛翾雙眉緊蹙,神色更為凝重,咬緊了牙關,暗運靈力勉強為繼。卻是合該他倒黴,一列禁衛察覺異常過來詢問,打頭的統領不明所以,喝道:“此處乃是禁地,爾等怎可擅自來此?還不速速離去!”
廣岫攔了過去,急道:“我二人奉命除妖,此地危險,你們趕緊走……”卻不等他說完,忽聽衛翾悶哼一聲,身形一晃已是力有不逮。随即便是疾疾破風之聲,十五根嗜魂釘猛然脫離樹幹激射而出,來勢更為兇厲迅猛。
眼看一根嗜魂釘就要擊中衛翾,白狐身如白練瞬間彈出,一起一落間濺落血光淋漓,竟是以身為衛翾擋住了致命一擊,腹間被射了個對穿。
衛翾急忙接住白狐,滾燙的鮮血染了他一身,猶如烈焰焚心。
此時槐樹無風自舞,且愈來愈烈,無數樹葉如幽冥之蝶黑暗之雪源源飄落下來。
廣岫面色大變,急道:“快走!”
然而卻已經來不及,墨青色的樹葉瞬間化為道道黑氣,如蛇般咬嗜而來。那列禁衛眨眼便被黑氣穿體,奪魂噬魄。
廣岫揮舞行雲只擋得了一隅,那黑氣卻猶如活了一般,攻勢更急,加之無形無實無孔不入,甚難應付。
衛翾抱着白狐艱難應對,心亂倉惶之間被黑氣一撞,白狐脫手落地,眨眼便有黑氣襲來,如蛇般将白狐纏住,朝樹中拖去。
衛翾心急如焚,抓起一根落在地上的嗜魂釘紮進掌心,縱身掠去,一掌拍在那黑氣之上。只見紅芒乍起,如日逐長夜,黑氣翻卷了一陣,連同墨色的樹葉一道化為煙塵,逐漸散去。
白狐跌落在地,衛翾抱起它,眼眶赤紅,一張俊臉都要擰在一處。白狐掙紮了一會,還舔了舔他被嗜魂釘貫穿的掌心,眸中光華逐漸贏弱,再難為繼,口鼻之中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祓濯污穢,去鬼誅邪,去!”廣岫覺着不放大招不行了,一股腦拿出所有符咒,在心口一拍,噴出一口血濺在符咒之上,口中真決不住,符咒盡數裹在了行雲之上,勢如破竹激。射而去,所過之處黑氣消散,隐有怒吼嘶叫之聲直入耳膜,叫人心驚膽顫。
“快走!”廣岫拽了衛翾一把,一邊驅動行雲一邊退走,待跑出數十丈外才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喘氣:“乖乖,吓死我了……”
“救它!”衛翾一手的血污,卻堵不住白狐肚子上的血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廣岫不敢怠慢,掏出所有丹藥來,止血的療傷的續命的一股腦都用上,哪裏還顧得上心疼。
折騰半晌,他松了口氣:“你別太擔心,它是靈畜,沒那麽容易死。不過救它不能用尋常的法子,你在這宮中找個高處,讓它吸收日月之靈,最好靠近皇上寝宮,再取些真龍之氣就最好不過了。”
衛翾抱了白狐疾步而去,廣岫又歇息了一會,猛想起行雲還沒喚回來,趕緊驅動真決,好一會了行雲才晃晃悠悠飛回來,落下之時正砸在他頭上,裏頭傳來劍靈哭唧唧的聲音:“我要回停雲觀……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廣岫将劍扒拉到一邊:“你當我稀罕你麽?”
他将看到西苑異象而要前往查看的禁衛和宮人都打發回去,說了誰都不能靠近後,拖着行雲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回去了。
第一次交鋒以慘敗告終,他除了趕緊逃走真想不出還有別的法子了。
郁悶的是衛翾為了救白狐,竟然直接将吸收日月精華真龍之氣的地點選在了東華宮上頭,廣岫使了渾身解數極盡詭辯之能才說服缙帝衛翾是在保護他而不是意圖行刺,才讓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弓箭機弩蓄勢待發的大內禁軍撤下去,越上房頂恨不得一腳踹他下去。
“你可真能啊,敢騎在皇帝的頭頂上,你怎麽不直接進屋去一塊睡呢,我真是……你要氣死我!!”廣岫捶胸頓足,拳頭捏得咯吱響,硬是不敢朝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上招呼,險些不小心踩破皇帝寝宮的屋頂。
衛翾只是充耳不聞,懷中白狐雙目緊閉,虛弱憔悴,以往他喜愛的柔順皮毛已變得粗糙毫無光澤,每每觸及,他的心都隐隐作痛。
為何要替我擋?為何總是這麽傻?!
廣岫知道他此時定是毀得腸子都青了,也不再刺激他,丢了個藥瓶過去:“你以往害它修為,此番就當贖罪吧。每日酉時一粒,大抵半月就差不多了。”
衛翾接過來,正想說句多謝,廣岫又道:“這一瓶看在你我交情不淺的份上給你打個折,一千兩罷了,記得別賴賬啊。”
衛翾默默将話給咽了回去。
“衛哥哥!”
衛翾眉頭一跳。
“衛哥哥,你坐那麽高,我上不去嘛……”雲珑在下頭跳着腳,叫宮人拿了把梯子來,姿勢很醜得往上爬。
衛翾有把那梯子掀翻的沖動:“你那障眼之法,再使一次。”
廣岫直樂:“那不行,多試了人會變傻的,你也不想以後娶個傻公主吧。她來陪你也不錯,公主龍子鳳後,亦是有靈,對白狐有益。”說完便憋着笑越下了屋頂。
“衛哥哥,我來啦!”
衛翾閉上眼,仿佛這樣就可以把那雜聲隔絕在外似的。
缙帝立在殿外檐下,廣岫識趣得走過去請安。
缙帝道:“宮人來報,你二人已去過西苑,當真是那棵樹在作亂麽?”
廣岫道:“回皇上,正是。”
“當真是那妖道害我。”缙帝沉下臉色,“朕未去尋他,他倒自尋死路。可有解救之法?”
廣岫道:“這……目前還未想到。”
缙帝拍了拍他的肩:“朕相信真人之能定能除此妖物。”
廣岫冷汗直冒:“皇上,草民……畢竟能力有限,不敢擔此大任,皇上何不另請高人?”
缙帝微微一笑:“高人,真人想必比朕更為清楚熟識,盡管去請便是。”
廣岫頭一次覺得玄惪的名聲也有不那麽好用的時候。